而在此时。
先前气若游丝形容枯槁的司马先踱步走了过来。
灰白的面颊又重新鼓胀，手背上紫黑的尸斑皆已消失不见，看起来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重新焕发青春。
只是那骨头吱呀作响的灰衣老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瞧着竟是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
“司老先生有何高见？”林玖偏过头去看他。
“尚无，司某是想提醒小友，切莫拿现实的经验臆想鬼怪世界。”司马先道。
他其实还有一句没说。
刚入行的年轻人都想着急于求成，逮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就分析半天，可惜恶鬼的出现毫无原因，这些人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是沈长生看过来的眼神太凶了，让自己不知不觉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该死的纸伞林七，心眼忒多！到底在GISA留下了多少后手？
司马先眼珠左右转了一下，暗中离沈长生更远了一步。
装好人这招是行不通了。
但想抢红骨伞的话，其实也并非毫无机会。
这小外孙女，看上去是个莽的。
她竟然想用现实世界办案的手法来猜测恶鬼的规律。
就连GISA最顶级的那帮人也不敢这么干！
自己不妨等着，等到她吃瘪而沈长生他们护不住的时候，再去捡那把红骨伞。
司马先的心思不在委托本身，其他两人也同样。
而林玖基本确定车祸鬼出现的特定条件后，也在考虑放弃。
自己又不是什么真的善人，没理由为了这种棘手的问题耽误时间，大不了在临青山公路上立一个告示——“私家车禁行”。
“你们跑这趟，GISA给多少？”林玖都打算下山了，突然想起来自己下半年的学费还没着落，就随口问了一句。
“莫得钱，阔以给一些必要的鬼器，比方说你外婆扎的红纸伞。”苗柔晃晃脑袋，还没缓过劲来。
红纸伞？！
林玖瞳孔一缩，刚萌生的退意瞬间就被打消。
‘我手中的这把红骨伞还不能动，如果能拿到旁的外婆扎过的伞，将它拆掉，是不是就能知道林氏伞铺天赋传承的秘密？’
“倘若自己解决，给的红纸伞可以用三次，如若求助组织，得到的红纸伞便只能使用一次。”司马先补充说。
他不满地看了苗柔一眼：“所以我没必要抢小友的红骨伞，组织里各种鬼器应有尽有，从不吝啬于奖励胸怀大义的能力者。”
“够了哈，司老头，”苗柔忍不住呸他，“沈队人又莫得来，你做啥子这么舔？”
“实话实说罢了，怎么能叫舔？司某心忧苍生，和你这种只知利益的粗鲁莽汉自然不同。”
司马先朝西方拱拱手，转头痛批苗柔。
苗柔不屑：“有本事你伞也不得要。”
“那岂不是助长你这等人的歪风邪气。”司马先揣着手冷笑。
“你说啥子？”苗柔忍不住撸袖子，“劳资和林七早都认识，红纸伞想要好多有好多，会稀罕那些迈？”
……
眼看着两人说着说着又要打起来，林玖向前踏出一步，一把红骨伞挡在两人之间。
“吵什么？”她沉声道，“都冷静一点，如果这件事情解决不了，那一把红纸伞也别想有。”
话音落下，司马先苗柔两人一愣，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有道理啊，这个委托还没解决，伞还没拿到呢，他们在这争个什么劲？
应该等利益到手再反水啊！
但眼下这个委托……
苗柔看了神游天外的沈长生一眼，有些犹豫地问林玖：“它的附身条件是啥子？”
司马先乐了。
连纸伞林七找来的帮手都不信任她的小外孙女，自己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于是司马先揣着手道：“莫慌，莫慌。”
“小友分析线索不过用了五分钟，是否有些过于草率？”
“依司某之见，我们还是再等一下GISA的回复，比较稳妥。”
林玖挑眉：“司老先生觉得，等到GISA的回复我们就会有解决办法？”
司马先盯紧林玖看了看，确认她没有找沈长生告状的心思，就说：“这是自然，GISA组织里多得是专业人士。”
林玖笑笑：“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如果没有直接引鬼的手段，今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司马先：“……”他面上笑着回应她，心里气的要死。
你他祖宗的拽什么？
一个毛头小孩而已。
我都提醒你那么多遍要谨慎，要谨慎，你可倒好，一来就跟我说要避开特殊条件，直接引鬼，我……！
不就是倚仗那把红骨伞吗？等我找机会把它夺过来，看你怎么笑得出来。
光是想还不解气。
司马先又从心里骂了几句脏话，才勉强开口道：“没有。”
“一切等GISA回复后再做定夺。”
谁料，他刚说完，就听见苗柔在那急哄哄地嚷道：
“啷个莫得啦？你别听他打胡乱说，司老头快把你那人皮鼓拿出来撒！”
司马先：“……”我……！
一只两手合拢才能堪堪握住的小鼓被扔到苗柔手里。
这鼓通体泛黄，中间凹陷呈沙漏状，两面边缘刻有繁密的花纹，似乎是某种特殊的语言，已经被油垢浸润成了黑色，夕阳下看上去十分扎眼。
司马先拉上腰间的牛皮袋子，反身把长衫的扣子系好，眼底的肉疼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看向林玖的的时候已经带上了老好人面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司某本就有此打算，提前拿出来也无妨，但小友……你要谨慎呐。”
“哦？”林玖有些意外。
还以为这些人捉不住鬼就会直接走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做了planB。
“司某虽有私心，但想替青山镇镇民分忧的心愿不假。”司马先深深叹了一口气。
林玖冷笑，如果先前没有看到这帮人内斗，她倒也能信这般说辞，但现在他说的连半句都不值得相信。
“说说看之前的计划。”她淡声道。
“小友也看到了，司某的手可短暂变爪，将恶鬼限制住。”
司马先主动开口，“沈长生会做一些困阵，也有防身用的符篆；苗柔身体与常人有异，可以抵御灵异侵蚀；而你，拥有可以绝对隐蔽的红骨伞。”
“如果实在毫无办法，苗柔就会敲响这人皮之鼓，你要在鬼怪现身的那一刻撑伞将我们护住，而沈长生会布阵困住恶鬼，届时我再出手将它限制。”
“在那之后，再让GISA派人来收容。”
林玖垂着眼眸把司马先的话听完，但没有立刻反应，而是先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沈长生。
“他说的都是真的。”沈长生微微点头。
他清俊的眉眼一直盯着西边坟场，已经出神很久，不过仍然在林玖看过来时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林玖这才信了八分。
外婆的朋友会来到这里只为了不让红骨伞流到歹人手里，当然没必要骗自己。
“那就按原计划执行。”她沉吟片刻道。
苗柔手下一松，差点儿没把那人皮鼓掉在地上。
他瞅瞅一旁默不作声的沈长生，嘀咕道：“真要引鬼来咯，我可护你不住，你确定这法阔以迈？”
“试试看。”林玖看着四辆车中唯一完好的那块前车镜，眼神闪烁。
自己刚获得了镜中鬼的天赋，还一次没用过。
这只C级鬼，正好拿来练手了。
也不知道重合必死的能力对鬼怪是否同样生效？
苗柔还有些迟疑。
他可不知道林玖剥夺了镜中鬼的天赋，在他眼里，林七的小外孙女就是一个从小被保护长大的普通人。
人皮鼓一敲，恶鬼十秒必来。
有沈长生在这里坐阵，林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
但会不会崩溃，就不好说了……
就算是刚入行被师傅带去见世面的能力者，第一次见到恶鬼的时候，也有些会被吓得哭爹喊娘心理防线直接崩溃。
林玖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能行？
但一想到沈长生都闷着头不吭声，直接一个默许的态度……
苗柔狠狠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干，要得！”
“那我敲鼓，你准备好把伞举起。”
“……试就试喽，反正劳资又不怕林七。”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小小声嘀咕一句。
……
四人按照林玖的要求围站在一辆报废的黑色汽车旁，确保红骨伞撑开能把所有人全部容纳。
引鬼的人皮鼓就放在苗柔摊开的手掌上。
林玖朝司马先看了一眼。
他好像对自己拿出来的这个鬼器极为避讳，身子站在圆圈的最外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紧苗柔的动作，整个人紧绷到了极致。
有一双瘦骨嶙峋的枯黄手臂，紧紧勒在他的脖子上。
是那个一直跟着他的灰衣老者。
就在这日月交替抛洒出的最后一丝红光之中，那灰衣老者如同附骨之疽般爬在司马先的背上，一双灰白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林玖心中一凛。
她突然发现，司马先的眼珠，不知何时也从浅黑变成了这种死人般的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