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几声鸟啼落在屋外。
沈云舟头疼的厉害，眯着惺忪的睡眼。刚起身，就摸到了身旁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他掀开被褥，原本宽大的显得有些空荡的竹榻此时多了道呼吸声。
那小孩顶着自己的脸，四仰八叉地睡在一边。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着了，慵倦地伸了个懒腰。
“师尊早上好。”小孩开口道，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笑容。
沈云舟倚在边上，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宿醉的滋味，他微微抬眼：“你怎么会睡在这？”
容墨飞快地眨巴着眼：“不是师尊昨晚让我留下来的吗？”
沈云舟疑惑：“……我何时……”
容墨眼里闪过微光，嘟着嘴：“是师尊昨晚自己说的，师尊说自己一个人孤单的很还冷得不行，需要抱抱，所以弟子就留下来给师尊抱啦。”
蛤？
他当真对着一个奶娃娃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不过还好是个孩子，若是这话对着星河甚至是其它女弟子说，不正好坐实了原主风流的行事风格，那他老人家的清誉就不保了。
容墨凑了过去：“师尊都不记得了？”
沈云舟扶额：“记不清了……”
温热的脑袋枕上了沈云舟的肩：“没关系，弟子记得清，弟子一一给师尊道来好不好。”
沈云舟被那毛茸茸的脑袋蹭的发怵，可别了他可不想再听到什么矫情的话语。
“既休息好了，在这等我。”沈云舟把孩子扒拉开后起身，“我同你师兄交代几句就出发。”
沈云舟记得，在容墨刚筑基的那一年，就被他敬爱的师尊派去九州采药了。
位于人妖两地分界线的九州。
比起沈云舟让筑基期的容墨去九州历练，他让金丹期的星河去火龙谷都只是小试身手了。
九州不仅妖气灵气盛产，灵兽灵器也是层出不穷。气息奄奄的容墨阴差阳错地被一把名为怀恨的剑认了主。此剑汇集了天地灵气，能斩一切束缚，破所有妖毒。
容墨刚碰及剑身，修为就陡然增了两个小境界。无需任何调息就能如此，可见这剑的恐怖之处。
所以当容墨问及他们要去哪儿时，沈云舟淡淡回答“九州”后，他指尖不由地掐在手心处，掌心泛白发红。
沈云舟以为孩子是害怕了，温和地拍了拍他脑袋：“为师同你一起去，怕什么。”
指尖慢慢松开，容墨嗓音微哑地嗯了一声。
其实若是御风过去，不仅省时还比顺移省力得多。顺移不仅大耗灵力，有时还因为沈云舟的不熟练导致一个偏差，移去了更远的地方。
容墨：“师尊为何不同师叔一样飞过去？”
沈云舟不是不知，他叹气，颇为无奈：“因为为师恐高。”
不是单纯地腿脚发软，沈云舟的恐高伴随着冷汗上身和心悸。他只要站到高处就会眼前发黑，呼吸都会变成困难的事更别说调转灵力和调息了。
容墨沉默着，他从未听这人提起过。
倘若这人说的是实话，那容墨便明白了他为何要遣师兄去火龙谷。火龙谷有千丈之深，内力灵力皆被压制，无法御风御剑，只得徒手爬下去再徒手爬出来。
既如此，那九州呢？
把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派去九州，又是出于何意？
因为自己的原因，这孩子就得跟着自己长途跋涉，沈云舟其实心底也愧疚着。
“是不是累了？你若还是之前的模样，为师大可抱着你去。”沈云舟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可惜。”
那抹笑容如拨过柳叶的春风，轻轻柔的，暖到了心田里。
容墨偏过头，眼神略有躲闪。
九州位于人界最南处，妖界最北处。
越是靠近九州气候就越是燥人难耐，沿途草木也是愈发稀疏枯软。
“坐会儿，我不行了……”沈云舟看到一方略显平整的石头就坐了上去，顺手找了块小的递给容墨，“是不是饿了渴了？再撑一撑，待会儿倘若路过一些散户为师再替你想办法。”
沈云舟也是方才才想到，他这具身体自然是已经辟谷了的，这一路上才没想过进食，但一个孩子可不能这么跟着他捱。
“弟子不饿。”容墨笑着摇摇头。
沈云舟不信，但看容墨也只是初显疲惫，他不太明白：“怎么会。”
容墨一本正经道：“是不是因为是师尊的身体，所以也继承了点师尊修的道？”
是这样吗？
沈云舟被他诓到了，若有所思：“有点道理……”
“既然如此……”沈云舟拍净身上的灰，正欲起身，一股海上狂浪般的风席卷而来。
两人方才坐的石头都在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沈云舟下意识把容墨一把捞了过来，扬手落下一面结界，沉声道：“别乱跑，这风不大对劲。”
细碎的枯叶绞起一阵妖气，枯叶划过结界的地方留下细小的白痕。不难想象，这要是划在人身上，伤口必是见骨。
能掀起这般妖风的，必是一只修为堪比元婴期修士的大妖。
且这阵风似乎就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以他们所站的地方为妖风聚集地，数十丈外的树草却纹风不动。
“师尊，师尊——”
沈云舟失去意识前所听到的，只剩那孩子的鬼嚎声。
“他怎么还不醒？”
“你们要胆敢伤了他，本公主便拿你们的命来陪葬！”
“属下不敢！属下早就察觉到了少君身上的妖血气息，又怎敢用杀招。”
沈云舟羽睫颤了颤，他被周围细碎的交谈唤回了意识。
“公主留步，少君好似要醒了。”
“什么？”那声音蓦地转了个语调，登登登小跑回来，把一脸茫然的沈云舟拥入怀里，声音婉转丝甜，“少君，您终于醒了。人家守了您两个时辰了，您身体可有哪儿不适？”
“你们都退下吧。”女孩对那俩人道。
“是，属下告退。”
被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拥着，沈云舟有些不自然地推开她：“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方才听见这几人一个两个的都唤他为少君。
“错不了，少君，不过少君可能还不认得我。”女孩桃红的樱唇在沈君舟脸上亲了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晚秋，也是少君您未来的妖后。”
晚秋，第七十二继位妖王座下唯一的妖族公主。
莫名其妙地被献了一吻，沈君舟脸都僵了，话噎在喉头。
“什么妖后？”沈云舟艰难道，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何地。
头顶的照明物是妖火制成的吊灯，躺着的是红绸铺就的羽床。房间内昏暗。窗门都紧闭着，外面进不来一丝光亮。
女孩咯咯笑道：“难道少君还不知道吗？你体内的流着的另一半妖血，是我们上一任尊贵的妖后的。”细柳般的手腕随意搭在沈云舟的肩上，她啧啧了两声，“就是有点可惜，少君的另一半血液是个拖累。”
“不过不打紧。”晚秋轻轻笑道，“古往今来，不是没有出过混血万妖王。”
这些沈云舟都知道，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现在就闯入了妖王的老巢。
他记得这是原主送去半成品丹药暴露血脉后才会发生的事啊！！！
这事提前得太早了。
“少君怎么不说话？”晚秋抿唇，挽过他的手，“少君既然醒了，父王现下不在宫内，不如便随我去见见母后吧。”
沈云舟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
妖王不在？
终于有件能让沈云舟松气的事了，妖王不在，妖后并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以他现在的修为……
等等。
沈云舟脸色一变，发现自己别说是低阶法术了，就连灵力周转都做不到。
晚秋发现了他的意图，温声细语地给他解释：“放心少君，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只是用我们的妖毒暂时把少君的修为封住了。否则，万一少君出了手，我这百妖宫还不得被掀翻了呀。”
“公主！门外禀报……”一只形似马的妖破门跪下。
“何事如此慌张？”
“一名人修强闯百妖宫，沿途还伤了我们数名守卫，怕是要准备闯入主殿了。”
沈云舟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那傻孩子与怀恨认了主便脑热地杀了过来？这里这么多高阶妖修，他单枪匹马地闯百妖宫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区区一个人修便把你们弄得如此狼狈？何等修为？”
“属下……不清楚。”
晚秋咬牙：“没用的东西！要你们有何用？母后呢？”
“妖后正在主殿候着。”
晚秋看过来，修长的指尖点水般轻轻划过沈云舟的脸：“这般架势，是不是觊觎少君的人来了？”她分外惋惜，“何必折腾呢？少君迟早会是我们的人。”
“罢了。”晚秋收笑，“带上少君，我们去瞧瞧。”
“是。”
百妖宫，主殿。
原本该是光洁的地面此时落满了石块尘土。宫壁，石柱上，处处是狰狞可怖裂痕，血迹几欲成河。一些苟延残喘的妖明明正拖着自己的断臂或者断腿，却半点哀嚎声都没有，宫里死寂一片。
“母后。”晚秋步伐轻盈，似乎没把主殿中央那个周身灵气浮动得厉害的少年放在心上。
沈云舟刚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少年就转过了身，目光投过来。
少年面容布满寒意，眼眸凝霜三尺。看到沈云舟的那一刻，眼底的冰却在慢慢融化。
“师尊。”
那似乎是沈云舟从未见过的容颜，五官白净清美，还有着半边甜甜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