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疆离此地并不远,是妖界中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出了这九州便是了。
城池关卡的把守并不严苛,只要身上不是纯粹的人修的气味,一般都会给予放行。
憋了一路,容墨忍不住问:“师尊,你找那个妖后做什么?”
一抬头,就被对方灼热的目光刺得无处遁行。
沈云舟被盯得有些无措,他知道容墨在闹什么别扭。
妖王之位的相争,不仅仅只是取决于各脉的血腥残杀。血统的高低固然重要,但若是没有其它血脉一族的扶持,想单靠自己从万千妖修手下夺得这个位置,和做青天白日梦没有什么分别。
他彼时能继下妖王之位,少不了晚秋所在的大漠一脉的助力。所以当他坐镇于百妖宫后,晚秋自然而然就被众妖捧于他身侧继位为妖后。
“我不过寻她问清楚一些事,对于妖族所有的血脉旁支及妖力妖血的提纯支配,她比我知道的更详尽。”
话是这么说。
但……
“师尊,您那个时候在百妖宫……”容墨神色有些黯淡,不知是在担忧着什么,“有没有……与那妖后做那些事……”
这小孩还真敢问出口。
血色一下涌上耳尖,沈云舟下意识撇开头咳了几声。
他木着脸没好气道:“没有。”
彼时若不是众仙门相逼,他也不会阴差阳错地坐入百妖宫。那段时间早就万念俱灰,整个人冰冷的如同一座会动会说话的活雕塑,每月见到晚秋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掰数的过来。
好在彼时自破结界的时候他负伤亲手将晚秋送出界外,如此那小姑娘才活了下来。否则如今他还真不知道该问谁才好。
问完了这小孩还想和他打马虎眼。
“那个……我就是随便问问,师尊你别生气。”
白衣人微微一笑后缓缓抬手,萦绕于指尖的不再是平日里的点点银光,而是带着浓郁罗兰般的紫气。
“师尊?!”
紫雾的丝丝环绕下,沈云舟俯身抱起一只漂亮的小狐妖。
乍一看,与他的妖身倒有几分相像。
粉装玉琢的一张小脸蛋,脑袋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的狐耳,正幽怨地看着他。
以前他境界不如师尊的时候,师尊就喜欢使些冷僻的法术来捉弄他。现在他境界超上来了,也不过是让师尊换了个捉弄的法子。
上次是灵丹,这次居然还用上了妖术。
但是被师尊这么一抱,反倒挨得更近了些,一下就被淡淡的白檀香盈满了周身。面对近在咫尺的唇瓣,小孩毫无顾忌地啊呜一口咬上去。
白衣人被小狐妖报复似的咬了好一会儿后,拉扯开小狐妖,默了会儿,紫光再现:“看来狐妖也不老实,干脆直接变成灵狐好了。”
烈日顺着绿梢往下爬了几分,空气的灼热消散了少许。
比肩接踵的集市里,沈云舟抱紧怀里的小灵狐穿行而过。
这里是繁华地段,汇了各脉的大妖小妖,妖息杂乱难辨。经过妖群时,沈云舟偶然察觉到了几个高阶妖修的气息。
只不过他甫一经过,若隐若现的妖修气息就匿了下去。
他也没多想,反倒是怀里的灵狐提起爪子戳了他几下。
沈云舟趁着人不多时拂下一道妖术:“你刚刚想说什么?”
一路上容墨都被噤声,这会儿终于能敞开嗓子说会儿话了。
容墨将脑袋挨上他的臂弯,低声道:“师尊,刚刚我的神识探到了两个高阶妖修,像是元婴境的气息。”
沈云舟传声回他:“为师知道,方才感觉出来了。”
路边的馄饨摊上坐着两个身穿黑斗篷的男人,一个带着狗脸面具,另一个带着马脸面具。
狗脸抖着个二郎腿,没一会儿木桌上的酱醋就被抖撒了半壶。
俩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清冷美人。
见白衣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俩人纷纷望天望地。
一个僵硬地哼着小曲,另一个不太娴熟地吹着口哨。
沈云舟:???
容墨:“怎么了师尊?”
沈云舟:“……没什么。”
“他们怎么停下来了?不会是知道咱们的身份了吧?”
“怎么可能,我们都遮的这般严实了,他没理由发现得了。”
“也是,那妖不过金丹期,他怀里的估计就是只还没开化的灵狐。”
“这回可是难得碰上了同为南荒一脉的妖修,你说城主大人总该满意了吧?”
“嘘——你小点声。”
要是换做平时的容墨,以他的境界不可能探听不到这些私语。现在妖术施加在身,化为灵狐的他能感知到这两股气息就已经很不错。
眼瞧白衣人接着赶路了,两人也跟着起身。
戴着马脸面具的男人目光扫过被酱醋浸泡大半的桌布。
“你这抖腿的毛病要再不改,回去我就把你的腿给锯了。”
“老子爱抖就抖,就是殿下都没管过我,你是天道啊管这么宽?”
“我现在懒得跟你吵,走走走,别跟丢了。”
狗脸的男人从斗篷里掏出一根擀面杖般大的木棒,上面紫气芳郁,妖气腾腾。
马脸轻轻啧了一声:“金丹期而已,不需要用上这个了吧?要是把那美人打坏了可怎么办?”
狗脸掂量了几下木杖:“毕竟是城主大人给的东西,保险一些。老子下手轻一点就是了。”
“那赶紧吧,趁这条小巷的人尚且不多。”
狗脸屏息提杖,踏雪无痕地,悄声地靠过去。
木杖高举过顶,那美人却忽然转了身。
糟!要被发现了。
砰!
狗脸果断手起杖落,一闷棍打晕了美人。
没了妖力的支撑,他怀里的那只灵狐也跟着沉入昏迷。
马脸心疼不已地看着直腾腾倒地的美人,连忙将那朵娇花扶起。
“不是说了下手要轻一些吗?”
“对比之前,老子已经很轻了。”
“那他脑门上这个包是怎么回事?”
马脸小心翼翼地捧起美人,易容后的沈云舟面容仍皙如珠玉,丹唇似梅。见发缎有些松散,男人便伸手取下。青丝的翩然,更添一抹月色般的淡漠卓然。
啧啧啧。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美人,就是额角上多了个卵石大小的包。
狗脸有些心虚地挠上自己的后颈:“要不,先拖去个地方把这包给消了?”
他上回也是这样,一个不当心将一个冷艳美人打破相了。那美人醒来后几个时辰内都是以泪洗面,以头抢地。城主因此发话了,往后打人打哪儿都行,就是不许打脸。
这要是被城主看见,他们免不了又要遭殃。
马脸道:“我不会疗愈的妖术,你会?”
“我也不会,不过这个美人身上的妖气不纯,八成是修过人界那些乱七八糟的术法,他说不定会。等他醒来了问问他就是了。”
“也行。”
这木杖带了城主的一分妖气,一般一棍子下去,寻常妖总得昏上两三个时辰。
俩人将美人拖去一个老相识开的客栈,这里都是自己人,也不怕他跑了。
“你在这儿看着他,老子下去叫些吃食,好打发时间。”
“多事。”
男人坐在榻沿上,擦了擦沁上脸的汗。他刚将马脸面具取下,榻上就传来了动静。
白衣美人迷迷糊糊捂上自己的额头,猛地倒了一口凉气:“嘶……怎么这么疼……”
男人呆愣住了,这不可能。
这才不过一刻钟,怎的就醒了?
就算这美人和城主同出一脉,眼下他不过金丹期,扛下带有城主妖力的一击,意识也不该恢复的这般快。
男人怕这美人和上一个一样,分外珍重自己的容貌,发现自己面容受损后下一秒就要梨花带雨。
他轻咳了一声,道:“那个……你没什么大事,就是头上挨了一下。你要是会个什么疗愈之类的法术,要不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消下去。”
沈云舟看清了说话的人是谁后,沉默片刻,道:“是你打的?”
男人连连否认:“没有,不是我,我可不会做这么有失风度的事。”
沈云舟又试探性碰了碰鼓包:“不是你,那就是右棠。”
他其实方才在馄饨摊旁就听到了些只言片语,略加思索后便估摸到了这两人的来意。故而才放松了警惕,让这两人有了可乘之机。
毕竟他也确实没料到这俩人的手段会这般简单直接。
男子落落大方地一点头:“居然一下就被你猜出了身份,看来戴面具真是极正确的选择。”
沈云舟:“其实不必戴什么面具,你俩就是化成骨灰了我也照样认得。”
额上金光一闪,原本的容貌随之昳丽乍现。一瞬光华后,一切平复如初。
沈云舟淡漠依旧,男人却淡定不下来了,迟迟不合那掉了一半的下巴。
他一开口,唇舌已经开始掐架:“殿……殿下?”
见他似乎还要行君臣之礼,沈云舟嘴角一抽,赶忙拉了他一把:“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就不必这么喊我了。”
左梨和右棠是随着晚秋这么喊他的,如此说来还得感谢晚秋,没同其它妖那样唤他陛下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俩人是自幼就跟在晚秋身边的护卫,虽然那时他们在旁辅佐的极为积极,但许多时候沈云舟反倒宁愿他们别插手。
这就是两个添麻烦的主儿。
不过左梨还算稍微靠些谱,忍着问长问短的冲动,道:“殿下此番回来,是有要事?”
沈云舟颇为省心地点点头:“是,我想寻晚秋问些事情,她现在人在何处?”
左梨答:“我们今日恰好就是陪着公主出宫的,公主就在附近的歌舞坊。殿下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左梨已经急不可待,若是公主知晓殿下还活着,且还是特地回来寻她的,定会十分欢喜。
想到这儿,唇角都忍不住飞起个弧度。
左梨瞬移走了后,一个带着狗脸面具的人左手一盘蔬果,右手一壶清酒,砰地一声用脚踢开了门。
“哎,左梨呢?我刚刚没见他下楼啊……等等,你怎么就醒了?”
放下果盘酒壶后,右棠像是一拍脑袋琢磨到了什么可能性,冲着对方就是豪迈一指:“不对,怎的你刚醒了左梨就不见了……你居然能扛下城主的妖力,莫不是你将他藏了起来?”
沈云舟刚要开口解释,怀里昏迷许久的小灵狐忽然伸了伸爪。
这小孩总算有点动静了。
他垂眼抚了抚小狐狸的脑袋,温声细语道:“醒了?”
容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仰头瞧他,有些惘然:“师尊……我这是……”
沈云舟露出抹柔和的笑容:“你没什么大事,方才不过是因为为师的缘故,才连累你也晕了过去。”
“你你你,你会说话?”右棠哆嗦着指头,骇然地看着那只依偎在白衣人怀里的小狐狸。
那小狐狸闻言睨了男人一眼,轻飘飘道了句:“大惊小怪。”
不对劲,很不对劲。
莫不是……这妖狐吸收了左梨的元神,所以一下进了阶,得以开口说话了?
左梨这家伙……居然死的这般冤屈……
鼻尖忽然就泛了酸意。
你放心吧……老子不会让你白死这一遭的。
右棠不知从哪儿又摸出那根木杖,下一秒已经瞬移到对方面前,抄着手中的家伙冲着美人的脸毫不客气地一挥。
沈云舟蹙眉,侧身一躲。一手将容墨护在怀里,一手擒住对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怎么,同样的招数还想来第二次?”
房间里灵力妖力相互周旋撕扯着,更加笃定了右棠方才的猜想。
单凭一只手所逸散的灵力就能制住他,这人一定不会是金丹境那么简单。
左梨这个时候恰好将公主带了回来,直接瞬回了房间里。
一回来就看见这幅精彩万分的画面。
右棠正高提着木棒,手腕被单手抱着狐狸的美人擒得无法动弹。
房中一片死寂。
右棠见到沉着脸的左梨,呆了一瞬,茫然地眨巴着眼:“你……你没死啊?”
左梨冷笑着:“我好好的死什么?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手腕忽地被松开,右棠脱身后,张开双臂挡在了晚秋和左梨前面:“你赶紧把公主带离这儿,这个人不简单,他能与城主的妖气抗衡。还有,还有那个狐狸……”
左梨清脆的一巴掌袭上右棠的后脑勺:“把你那没用的木棒赶紧收了,睁大眼看清楚,那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