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墨难以置信地看着气息紊乱的沈云舟扶坐在冰棺里，那人一手按着胸口，眼角还残存着几分水红。
他从识海里出来了。
而且是被师尊的潜意识强行驱逐出来的。
看来都不需要他再做什么，那段关于缘线的片段已经被师尊自己捞出来了。
容墨无奈地看着他：“师尊……”
沈云舟还没从方才在识海发生的事中缓过来，只记得弟子们都还没走干净他就被容墨按树倒地了。
他甚至还能觉察得出不远处弟子们齐刷刷投来的精彩万分的目光。
想想都倍感羞赧。
“这种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不过是个幻境，师尊。”
“那也不行！”
好不容易捋顺了气息，逢上宗主和师兄及时地过来查看着他的身子。
灵力停止输送，江岚顿了半晌，道：“魂魄都已尽数归位，只是……”
“只是什么？”
江岚探上沈云舟的元神：“沈师弟体内的妖血不似从前那般稳定，怕是需要你多加留个心。”
沈云舟沉吟道：“我知道。”
自己的身体，沈云舟最清楚不过，在幻界时就总因为妖血而产生不受控的想法及举止。现在出了幻界，魂魄也复原了，他担心会因而生出祸端，再牵累北冥宗。
江岚的目光一直挂在他身上，忧心道：“我需要时刻了解你的身体状况，否则总归有些放心不下。”
沈云舟：“宗主的意思是？”
灵力造诀，江岚轻笑着：“可能得委屈一下沈师弟了。”
沈云舟还没琢磨出江岚这话是何意，两指就贴上了他的额心。挑着一缕凉意，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金光。
容墨看明白后，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江逾升没绷住，笑着点头：“还是宗主有法子，如此一来确实能时刻知晓师弟的状况。”
即使没有铜镜沈云舟也知道宗主这是给自己落了个信印。
他嘴角一抽，脑门上的信印还没隐去金光：“这会不会有些奇怪，宗主。”
每个峰授予内门弟子的信印虽不同，但作用都是一样的。能让峰主们随时留意着外出历练的弟子们的状况，情况危急时还能直接通过信印传输灵力。
江岚勾着眉眼，拂手隐去信印：“这也是无奈之举，实在不行师弟平日就多注意一些，别让它显出来就是了。”
说的倒是轻巧，他也不是没注意过自己门内的弟子。但凡用一些稍耗灵力的法术，额间信印便会跳闪一下。
“好吧……”
宗主都这般说了，这桩事他也不得不重视几分。
若真要针对这妖血找出应对法子，想来一些纯血高等的妖族应当多少会知道些什么。
思绪周转，沈云舟想到了个人选。
他便即刻同江岚说了要出宗一事，有信印加身，江岚放心不少，便点头应允了。
人走了后，徒弟就趴在冰棺边缘，将脑袋也搭了上去：“师尊这是要去哪儿？”
那番真挚的眼神让沈云舟面露警惕之色：“你不会是又想跟过来吧？”
容墨像是被伤了心一般，捂着自己的心口：“师尊这话是嫌弃弟子了么？弟子扪心自问，以往也没给您添过乱啊。”
“和添不添乱没有关系，我此番是去妖界，你身上没有妖族气息，跟过去多有不便。”
容墨挑眉：“可是，以师尊的炼丹术，给寻常人添上妖族气息，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沈云舟蹙眉：“炼那个化妖丹很麻烦，还得蹲守在炉边两个时辰不能分神。”
费神又费力。
“弟子替您看着就是了，您就带我去吧，好不好……”
一双眸子委屈得要垂泪。
那声音如雨泥一般软得一塌糊涂，让沈云舟没法拒绝。
“……好吧，带你去可以。但是到了那儿要跟紧我，别擅作主张。”
“是，师尊。”小孩暗喜，像个窃了蜜的娃娃。
“师尊其实也是想弟子去的吧？”
沈云舟没反驳他，支着下颌，目光在少年面上流连着。
他忽地就想起来，这小孩之前好像说过他的信印是被宗主给摘去了，难怪这些时日瞅着这孩子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拈着法诀，青光划过眉梢，在容墨额上重新点下了信印。
“还是这样顺眼一些。”
白衣人气定神闲地收回手。
容墨不自觉捂了捂还在发烫的眉心，愣神后，仿若有温润的春意催过那片心田。
少年微微绽笑：“弟子对这个信印的法术倒是有几分兴趣，改天师尊教教我。”
白衣人神色平静。
“没有峰主之印在身，就是教了你你也使不出。”
接着话锋却陡然一转，悠闲道：“不过你若是有意想做这个峰主，为师大可现在就传给你，也好早些退位。”
容墨听出了他的弦外音，好整以暇道：“师尊既然做累了，为何还不寻个接替人？”
他话刚落，脑壳就被师尊弹出个小包，吃了阵疼。
沈云舟恨铁不成钢：“还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争气，入峰这么久了，连个八阶灵丹都还炼不出。”
他倒是想早些退位歇息，奈何找不到一个能叫他放得下心的人。
说着说着就气上心头将容墨赶去准备炼制化妖丹的原料。
早些整装也好早时出发。
容墨也曾到访过一次妖界，便是上次九州大战的时候。妖界不同于九州，灵气微弱，妖气郁盛，不适宜修士修行及长期居住，所以容墨也不大喜欢这地方。
现在的妖界与以往大不同了。
战役过后，木花宗一分为二，妖界也因妖王的陨落而四分五裂。被瓜分为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各自为政。
妖界的地界太广，沈云舟还不清楚自己要找的人具体在何处。便领着容墨在九州寻了个客栈歇脚，顺便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些消息。
这里也算是九州中较大的一间客栈，谈笑声不断，妖修人修皆有。
人修多为一些散修，虽然与妖界并无过多瓜葛，但这里毕竟是两界的的交界处，因三言两语不合就刀剑相向的比比皆是。
客栈的店家是个长相分外明艳动人的女妖。沈云舟刚落座，她便随来替二人满上两杯清茶。
女妖的目光一直恋恋不舍地徘徊在沈云舟身上，直到对方投来诧异的眼神，才抿唇笑道：“阁下身上的妖气很是纯正，不知是从于哪只血脉，连我都有些把持不住呢。”
沈云舟已经料到会是这样。
妖界一向以血脉为尊。
他的母亲长歌，从的便是众妖最为尊崇的南荒一脉。
他已调转灵力将自己周身的妖气压的极为寡淡了。若非如此，怕是在踏入九州的时候就被众妖群拥围堵了。
哐当一声，门口方向灵力妖力肆虐暴窜，像是哪儿的妖修人修又起了争执。
两边的人修妖修还在不停地煽风点火，急不可待地想催一场好戏来给众人解闷消遣。
店家见怪不怪了，叹下一声气后挪身过去：“阁下们要打便到外面打，这里不是寻衅打斗之地。”
一个青年模样的修士拔下腰间佩剑直指对面一个妖气横行的男子。
青年一脸怒容，咬牙切齿道：“想抢灵器就直接上，使这些阴招算什么本事？”
男子闷下桌上的半壶清酒，朗声笑道：“你居然能躲过我东阳一脉独有的食魂术，看来有点来头，不过看你这装束……”
旁边有妖修抢话道：“我认得他袖口上的那个花纹，他是北冥宗的人修。”
“北冥宗？那个人界的大宗？怪不得能有金丹期的修为。”
容墨眸光一凛，发现沈云舟也在关注着那边的动向。
男子笑眯眯调侃道：“比起灵器，我对你这身皮更有兴趣。我也好些年没获过这般俊俏的皮囊了，实在不行让我小试一下也可以，不合身了再还你。”
周围的妖修也都探头咧嘴一笑。
比起人界的涣散，妖界内部反而很齐心团结。哪怕素不相识，只要见到本族同胞受外族欺压或是反过来，路过的妖约莫半数都会过来凑这个热闹帮上一把。
那青年已经被十来只妖围的水泄不通，周围其他的人修却一点也没有要出手解困的意思。
瞳孔慢慢缩窄化成兽瞳，伸出两颗利牙，化成半人半蛇的男子哄道：“别怕，不过半分钟的事，不会很疼……”
男子话还没说完，寒光大起，混着灵力与妖力的一击，将他贯飞出人群。门侧的两根木桩被撞出两条裂纹，光听声响就知道撞的不轻。
店家在一旁心疼地哎哟了一声。
妖群则被惊得嘶了口凉气。
男子狼狈地爬起身，吐出一颗淌血的尖牙，愤恨地看了一圈：“谁？是谁？”
白衣人仍坐在原处，唯有指尖上的灵气还没散尽。
容墨则在一旁静观，他早猜到师尊会出手。
面对那股汹涌的妖力，眼底的狠戾倾刻消散大半，男子大惊，倒退了半步：“……南荒一脉？”
南荒一脉虽有几支旁系，但论地位，即便是东阳最纯正的一支血脉，也远抵不过南荒最远的那只旁系。
所以不论是南荒的哪一支，都轻易得罪不得。
男子失色落荒而逃后，青年便过来抱拳郑重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他们二人在入九州前就改了容貌压了修为，眼下这位青年自然认不出。
沈云舟不过是看不过自己宗内的弟子被这般欺凌罢了，叮嘱了一句：“往后再要看到蛇妖，记得躲着些。”
幸好那只是个境界还不成气候的蛇妖，否则若是真中了东阳的食魂术，这弟子就真要被当众抽魂剥皮了。
青年抬眼，正巧看到对方额心一闪而过的金光。
双目倏地睁大，青年眉间同样金光一闪，又惊又喜地拉着白衣人的手：“你……你也是内门弟子？是师尊派你来的吗？”
沈云舟一愣，还不知道眉间及时一晃的信印已经出卖了他。
惊喜之余，青年又有些困惑：“不过……既是内门弟子，为何我从未见过你？难道师尊趁我出宗历练又背着收了新弟子吗……”
沈云舟笑了笑，不与他多话，开门见山道：“我自是有桩要紧事。既然你在此历练已有些时日，那你可知前妖后晚秋的下落？”
青年不解：“那个妖后？你们找她做甚？”
“你只管将你知道的与我说一说就好。”
青年思忖良久，道：“九州大战后，她便被一个有南荒血脉的妖给掳走了，划分出寒疆后被那妖立为了城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