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墨张了张口,还想再问些什么,那小团子却好像看不见他了那般。
“师尊的红线是我,那他为什么要生气呢?”小团子苦恼地鼓着腮帮,“师尊是不是不喜欢我……”
软糯的声音浸着难过之意,小手背在身后,十指绞在一起。
一片樱瓣悄声划过孩子的肩头,在上面驻了脚步。
容墨伸手想替他拂落,指尖却直接穿过对方的身子,只握到一片虚浮。
他愣了,望着自己的手心。
“不行……我还是得回去问个明白。”
团子说完自话后,兀自转身离去。
肩上的粉瓣被颤落,小手拍了拍身上的落尘,小团子一鼓作气往回走。
“师尊。”
小团子好似听不见,一步一个小石阶地蹦走。
容墨触不到他,只能滞愣地看着渐远的小身影。
他吐息微促,浑身的寒意,像是被泼了一身的白雪。
原来,师尊的缘线牵的是师祖吗……
倘若他助师尊寻回了魂魄恢复了记忆,师尊会因为这条缘线而转了念想吗?
秋意扫过他的鼻尖,再抬头,四周已经变换了景致。
碧湖洞旁。
凉风清着小径两旁的落叶,两个女弟子一丝不苟地持着苕帚将腐叶挪到几棵榕树下。
那两个女弟子边清扫边闲谈着。
“这都闭关快三年了,你说沈仙尊何时会出来?”
“不晓得……不过连宗主都劝不动,我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我听有外宗的人传,说沈仙尊也有可能是因为内疚才关着自己。因为觊觎峰主之位已久,所以当年就动了弑师的念头……”
“这个我好似也听过,不过不是说九灵道人是飞升了吗?”
“但是咱们的宗主当时都没觉察出飞升的灵场,你细想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容墨想起来了,在幻界神魂共享的时候,他看到师尊因为师祖的飞升足足闭关了三年。闭关出来后性情大改,言行处事甚至是衣着都和从前判若两人。
洞口寒气涔涔。
缠于洞口的几条藤蔓正源源不断地逸散出灵力。偶有枯叶荡过灵壁,碰触间也被刹那绞成细沫。
师尊这是下了结界。
结界旁萤火飞舞,虫鸣声渐弱。
容墨有些担心破不开这结界,在这他不能使用灵力。
靠近些了才发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这结界正是那时在蓬莱门师尊所破开的那道。
不费半点法力,容墨就穿行过了结界。
露水在洞顶聚成小股,洞内安静异常,静得觅不出有人在此闭过关的迹象。
寒光闪过,容墨侧身躲开了凌厉的剑气。铮地一声,脱弦而来的银剑没入洞壁两寸。
容墨刚想去拔剑,沉冤就应诏飞回剑主手上。
“谁?!”
白衣人手握沉冤,脸上流露出警惕。手上捏着法诀,点燃了洞壁沿途的明灯。
火光一盏接一盏燃起,给少年的脸庞添了抹亮。
连宗主都得用灵力强破的法子,而这人居然能悄无声息地闯了他设下的结界。
“你不是峰上的弟子。”
双眸蔓延着冷冽,沈云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他剑术并不精通,沉冤拿在手上也没有几分动用的把握。
“师尊。”容墨走近,“你这是要封存记忆?”
他虽动不了自身的灵力,但能探出他进来的那一刻正恰逢师尊要封锁自身的识海。
“你到底是谁?”
沈云舟因被打断而正有些恼怒着,指尖窜悠着灵力。
“师尊,我没有别的意思。师尊倘若真要封……能否告诉弟子您想封的是哪段往事?”
兴许正是记忆的缺失,才让师尊忘了这段牵挂,才会让他由此慢慢地改了性子。
不知是哪句话触到了师尊,对方抄起一股灵力夺身而去。
容墨徒手化解了招式,三两下擒住对方的手反剪在身后,力道放轻了几分。
“渡劫期?!你……”
沈云舟能感受到对方连半分灵力都没有用上,仅仅只是释了点威压就制住了他。
容墨松开他:“师尊,您要打便打,弟子不会还手。”
沈云舟拧眉:“你唤我什么?”
容墨一字一字答:“师尊。”
见对方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也没什么不轨的意图。沈云舟定了会儿,回到方才那块凉石上打坐,抛下一句淡淡的话:“我没有徒弟。”
师尊此时还没出关,约莫也没开始收徒。
“师尊现在静下来,可是听进了弟子方才的话?”
白衣人眼也不抬:“什么话?”
“弟子想知道师尊要封的是哪些记忆。”
沈云舟冷冷道:“我做什么与你有何干系?”
“自然有干系,弟子想知道师尊这般费心仅仅只是因为师祖飞升了,还是说……是为了那条缘线?”
一席话点燃了湿冷的洞穴。
下一秒,白皙细长的手扣上了容墨的脖颈。
“……你知道?”
顶着微妙的窒息感,容墨答:“是。”
潮冷的风灌了过来。
白衣人倏地松开他,自语道:“知道了又有何用。他选择飞升的时候,就已经斩断与我的缘线了。”
容墨眸色暗了暗:“缘线不止一条,师尊可以有其它的尘缘。”
见那人迟迟不语,容墨捉住细瘦的手腕,推在冰凉的石壁上。
“你……”
对上那双含着几分惶恐的眸子,容墨哑声问:“还是说,师尊是当真喜欢他?”
沈云舟噎了一下,偏头漠声道:“我没有。”
他不过是如孩子般在赌气,他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了这桩事,师尊确实是不会再回来了。
如此气息交互的距离,让他不得不再细看着这个眉眼生的极为好看的玄衣少年。
仅存的那点怒意莫名被浇熄了。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容墨眨了眨眼:“是师尊自己告诉我的。”
“……胡说,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容墨思忖许久,又道:“弟子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碧湖洞藏的暗道在哪个方位。”
心中激起千层浪,沈云舟愕然睁大眼。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良久,他迟疑着:“……你真是我徒弟?”
他虽不大相信眼前这个俊俏蛊人的少年会是他徒弟,但除了这个似乎想不到别的解释。
“弟子从未欺瞒过师尊。”
沈云舟有些懵懵地看着他,回过神后手腕挣扎了几下,有些不悦:“放开我。”
揉了揉泛着血色的手腕,沈云舟垂眸问:“你是何时被宗主收进来的?”
“什么?”
他还没明白师尊这是在问什么,师尊忽然就动身要出关了。
大约是在洞里关久了,出来的时候挂在枝桠上的烈日让沈云舟有些眩目,便顺手落下个避光界。
方才还在落叶堆旁享着笑谈的女弟子犯愣地看着从碧湖洞探出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那女弟子骇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另一个。
被白衣人左右审视了一番,两个女弟子才匆匆合上掉了一半的下巴,束着手脚行礼道:“沈……师,师尊。”
难怪方才师尊沉着脸道自己没有徒弟。
想来这峰上的弟子皆是宗主照着规矩收入定丹峰的,莫说是授信印了,师尊连拜师大会都没去过,自然不想承认这些弟子。
沈云舟余光扫过,淡淡撂下一句话:“通知所有人,去峰顶汇合。”
“是……”
两名女弟子埋着脑袋,眼珠子却忍不住骨碌到那白衣人身上。
白衣人如风一般,踏着几分灵力来到峰顶。
他已经几年未踏足峰顶,这里却出乎意料地被弟子们收拾得十分妥帖稳当。
连榕树下的石椅都被拭得光洁如湖面。
沈云舟纳着凉意坐下,指尖搭在石桌上一下有一下停地轻轻磕着。随着弟子们的接踵而至,他脸上的冰霜却是越结越厚。
相当一部分弟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云舟,原本该喜上眉梢的孩子们瞧见师尊正寒着脸打量着他们,都掩口不敢多话。
容墨察觉到萦绕于沈云舟周身的低气压,矮身过问:“师尊,怎么了?”
他不过闭关三年,宗主就塞了这么多人进来,当真是毫不客气,有几个甚至还没棵小萝卜高。
岂有此理。
当他这里是专门收容小孩的吗?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女娃娃,粉雕玉琢,头上盘着两个小花苞,幼嫩的小手攀上沈云舟的腰身:“师尊……你是师尊吗?师尊原来你这么好看呀。”
容墨眉梢一挑。
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弟子慌张地想要上前拉回那个女娃娃,被沈云舟摆手示意退下。
沈云舟也不急着扒拉开她,抬过孩子的脸左捏右掐,像是在赏着一件玩物,然后略微寡欢地啧了一声:“这么小的孩子还往我这儿送。”
女娃娃托着自己被捏痛的脸颊,鼓着气:“我不小了,我已经九岁了。”
他敛神问:“你叫什么?”
女娃娃甜笑答:“锦玲。”
云深在一旁道:“锦玲是去年才入峰的,宗主只说收为外门就好。”
沈云舟没有回应,沉默了会儿。
旋即指尖聚来微光,将锦玲拉近后,轻轻在她额心落下一枚信印。
云深有些不解:“师尊,锦玲还这般小,您要收为内门弟子吗?”
锦玲懵懂地看着他。
“往后你替我多照看着她就是了。”
云深:“是。”
不仅是锦玲,还有宗主指定的几个颇有仙资的弟子,其中也包括了星河,沈云舟都一一授了信印。
沈云舟目光忽然就落在某处,容墨顺着看过去,若没记错,那是方才在洞口处见过一面的女弟子。
沈云舟盯着她,问道:“阻音结界,你可会下?”
女弟子不知师尊为何忽然提问这个,愣了愣,摇头:“不……不会。”
枯叶沙沙,白衣人默了半晌。
他斜倚桌面,一双眸子晦暗幽深:“既然不会,往后再要议论我的时候便记得躲着些,隔墙有耳。”
最后冰冷落下的四个字,让女弟子膝盖一软,声音哆嗦着:“师尊……弟子……弟子知错……”
沈云舟起身,不疾不徐地踱过去。
容墨不得不承认,师尊这个时候的温和含笑可比头上直接冒火要可怕多了。
“放心,为师是很通情达理的。”白衣人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待会儿我让云深给你一本书册,明天你便出宗将书册上的前十种灵丹所需的药草都采回来,完成了才能回宗。”
“是……”
师尊原来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用这些手段了,一言不合就将人踹出宗去采药。
将所有弟子都认了个脸熟,简单交代几句后,沈云舟就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容墨看师尊好似自己莫名就解开了那个心结,掐了下时辰,也差不多该出去了。
但是师尊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容墨歪着脑袋:“师尊?”
沈云舟方才好像是看他看入神了般,被容墨唤了一声后有些不自然地挪走视线。
半晌的沉默后,沈云舟问:“你……见过我师尊?”
容墨:“未曾见过,但交谈过几分。”
“那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事?”
清美的眸子蒙上些许疑惑,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如果我说,是因为尘缘,师尊相信吗?”
“我信。”
容墨怔然。
“师尊和我说过,待他斩断一切的缘线飞升后,便会替我牵上新的尘缘。若真如他所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耳边呼啸着冷风。
衣袍翻涌着,手腕一个吃痛,一片阴影洒下,沈云舟瞳孔微缩。
“你干什么?!”
玄衣少年眸色潋滟,目光划过因薄怒而透着红晕的面容。
身后被硌身的榕树抵着,沈云舟偏偏还束手无策。修为落这少年一大截,力气也比不过。
碾磨上唇瓣的温热将理智一点点燃烧殆尽,雪白的衣襟被拉开,冷风灌入,身下的人颤的更厉害了。
白衣少年眼尾落红,泛着令人怜惜的水光:“唔……你……”
透净的里衣蹭着身下的绿茵,被惨绝人寰地拧作一团。
青天白日下,沈云舟挣扎得喘气不止,心头的怒意却是愈燃愈烈。
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被他人这般欺压。
他竭力地腾来一只手,刹那间银光大作。
强光退散后,眼前缓缓浮现出一樽玄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