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界已经开始不稳定了，从周围的人和事就能看得出来。
一刻钟前外面的小童进来和他们道了声歉，说会弥补所有贵客在这里的损失。说完便命人抬来了十万灵石。
随着灵石的莫名消失，小童又是敲门进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抬来了相同数目的灵石。
如此反复了四五次。
仿佛只要他们不前去触发接下来的事，幻界就会一直循环重复。
无尽无休，直至覆灭。
“走吧，师尊。”
沈云舟点头：“好。”
这里离北冥宗还有一段距离，御风和瞬移都会消耗不少灵力，他们便选择徒步过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忘记了定海仙尊给了他们一枚遁形符这桩事。
天雷也没有再降下来，只要他们是往正轨回归，用何种方法用了多少时辰，都不归天道所管。
一路上，沈云舟闲来无事同他讲了一些高阶灵丹的炼制方法以及注意事项，讲完了还让容墨复述一遍给他听。
容墨有些无奈：“师尊，都这个时候了，您居然还有闲心传道授业……”
“趁着现在能教一些是一些吧，万一这待会儿……”
容墨蹙眉打断他：“师尊。”
那人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然后师尊就真的没再说话，专注着赶路，连半分余光都没再给他。
实在捱不住这份安静，还是容墨先开口了：“要不师尊你还是接着说吧，弟子听着就是了。”
沈云舟摇头：“该说的为师都说完了，你听进去了就行。”
徒步了五六个时辰，终于瞧见了熟悉的那方几丈高的石壁。
石壁上刻着的“北冥宗”三字苍劲有力。
石柱上，阶梯上，处处可见斑驳殷红的污迹。
容墨把沈云舟往身后一揽，自己先踏进去。
原本一直笼罩在北冥宗上的阴霾已经散去。阳光斜下，如水似乳，比披了条软和的薄纱还要温暖。
江逾升和江岚发现了他们二人，沈云舟难得能从宗主眼里看出几分惊慌。
不知是谁忽然道了句：“沈仙尊？”
这三个字无疑是点燃了这把枯木，人群忽然就涌乱了，数百道目光如利剑刺来。
在场有近大几千人，不仅仅只是三大宗，其余一些小宗小门也都有参与。
“沈前辈终于肯露面了？”
“仙尊忽然回宗，想必是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吧？”
“您的弟子们倒是至孝得很，天雷下居然一声也不哼。”
“看来终于能把该商讨的事好好议一番了。”
各宗长老们都絮絮叨叨着。
看着不远处自己峰上的弟子们躺的躺，坐的坐。北冥宗的长老和峰主们纷纷盘坐在身后替他们疗伤。
沈云舟淡淡说：“你们到底想要如何，直说吧。”
“那我们便开门见山不兜圈子了。”木芙蓉走出人群，微笑着：“九州大战在即，人族需要沈仙尊出这份力。”
沈云舟静静地待她说下去。
“既然沈仙尊为上任妖后所诞，于妖族而言这样弥足珍贵的血脉，是斩灭妖族最好不过的利器。人族想要的，便是你的骨血。”
他退了半步，心神有些迷乱。
不对。
不对头。
上一世，是他亲手斩下了上任妖王并成功继位后，众仙才知晓他另一半妖血的来源。
为何在这界内……
而且说的好听些是要他的骨血，直接了当些便是想要他的命。
容墨面不改色道：“那便来试试吧。”
“人族妖族之间的纠葛，暂且还不关你一个晚辈的事，你若是识相一些……”
容墨眸色忽深，轻轻踏开一片威压。离他近些的外宗长老们如同被一记暴击贯体穿心，狠狠吐出几口温腥的液体。
众人大惊失色。
这小辈方才周身散着的明明是金丹期的灵力，灵力暴涨后，那散出的威压……却分明还要强过两位大乘期修士。
莫不是……
渡劫期？！
容墨放低了声音：“师尊，你当心些，这幻界多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怕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外来者。”
如今他在这界内不过是徒有一个空壳，仅剩的那一成灵力化不出真正的渡劫期。是他疏忽大意了，竟然一直没发觉还有其他人强闯了幻界。
但即便是现在，他也拿捏不清到底是谁。
一个大乘期前辈勉强支开了自己周身的威压，谨慎地看着容墨。
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大能修士，还是一个他从未听过名字的小辈，他不得不小心些。
除非是从其它界归隐而来，否则且不说别的，单是大乘境突破至渡劫境的灵场，就不可能瞒得过修真界。
“长老，我们……还打吗？”
“他，他是渡劫期……”
外宗弟子们已经被惊的胆寒了，颤得连佩剑灵器都有些抓不稳。
长老们多是元婴境，拿不动主意，便都默默看向两位前辈。
“渡劫期是不假。”另一位大乘期修士像是识破了什么，款款笑道，“但他境界不稳，且灵力已经耗空了大半。莫说是对上两个了，就是对上一个大乘境，他也不一定应对得开。”
有大乘境前辈这番话的坐镇，众人如打了剂定心，心神宽松了些许。
容墨心境分毫不乱，将自己剩余不多的灵力再分出三成，凝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落在沈云舟身上。
沈云舟心急地拉着他：“你怎么还这样浪费你的灵力？不要命了？！”
“不是浪费。”容墨莞尔，“只是物尽其用，如此弟子才可放心。”
“你就对自己这般有信心？”
那前辈感觉自己是被人挑衅了，弹指一瞬，灵力爆涨：“奉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他身形如鬼魅，眨眼间就能轻而易举地绕开一路上的外宗弟子，
容墨后退两步，抬手化解了对方的招式。
外宗长老们忙开下结界护好本宗的弟子们，上古大能修士之间的斗法，旁人搅和进去就是送命。
另一个大乘期修士也是同时出手。
这人虽然甩了沈云舟两个大境界，但有着妖血的加持，沈云舟应对他其实并不算吃力。
他之前和同是大乘期的沈峦交手过数十招，除了耗空灵力外，并没有留下什么内伤。
虽然是有占了银穗便宜的嫌疑，但这人对他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他担心的是容墨那边。
“沈仙尊与我交手还分心，看来是有应对之计了。”
那人虽是这么说，落招的速度却减了几分。
他已经甩了对方足足两个境界，都没能在打斗中争到点甜头。
妖修果然是个可怕的存在，假使哪天沈仙尊步入了大乘乃至渡劫期，他定会成为人族的心腹大患。
那人忽然以自身的五成灵力化作无数支光箭，数量之多，旁人两眼都装不下。
箭海下，避无可避。
沈云舟心中一凛，在灵力的加持下，结界吞没了穿刺来的光箭。
忽然听见咔嚓一声，结界破碎了一角。
一支皙白的骨箭钉入沈云舟的心口。
伴着法力的散去，绽开一朵艳媚的血花。
他望向骨箭的出处，木芙蓉放下剑弓，她指腹的灵力还没散去。
“原本不想动用这支珍贵的妖骨箭，这毕竟是沈峦前辈亲自去天垣宗取下，上百位长老们耗费数日才炼出了这么一支。”
沈云舟握紧箭身，却发现如何也拔不出，像是同他的心口融合为一体。
“不过不打紧，那毕竟是根遗留已久的妖骨，妖力早就不胜从前，怎能比得上如今这个现有的妖后之裔。沈仙尊此番祭出自己的骨血，人族定不会辜负您的这番好意。”
木芙蓉的笑声尖厉挠耳。
“师尊——”
少年的惊慌声响彻了整个北冥宗。
沈云舟被钉中的一瞬间，四周的人和物开始迅速融化，原本熙攘的人群已经化作一堆血沫。
将整个北冥宗淹成一方血池。
这里原本就是一尊巨型的冰棺，被养着的魂魄即将散去，加速了这尊冰棺的塌陷。
山峰滚簌下碎石，地面狰狞裂开。
方才还高挂枝头的烈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西边落下，呼吸之间已是夕阳黄昏。
少年紧紧抱着他，残霞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白衣人无力地推着他：“这里就要塌陷了……听我的，你赶紧走……”
“我陪你师尊……”少年讷讷地看着怀中人，“弟子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落下一声喟叹。
他早知道这孩子会是这样。
“你把头低下来些，为师有话同你说……”
白衣人想抬起手去触他的脸，却连这点力气都使不上。
容墨垂下脸，任由师尊轻抚着，小声道：“师尊你说……”
“为师教你的那些，还记不记得？”
“师尊是指……”
“那时教你的不是什么高阶灵丹，是还魂丹……”
小孩滞了，重复着：“还魂丹……”
“把我之前给你那颗还魂丹服下，那里存有我的一魂一魄……带着这缕魂魄离开，出去后再用我教你的方法……重新炼制，喂入仙身……”
微弱的话语被一阵咳嗽打断。
小孩听明白了他的话。
“师尊……如果你是在骗我……”
“若是信我，你就去一试。倘若你想拉着为师一起葬在这，为师也不会介意……”
就当是壮烈殉情了。
“好……好，弟子听您的……”
握着这一丝希望，滚烫的灵丹入口。
一缕不属于自己的魂魄附在元神之上，少年紧紧捉住那淡薄如烟的一魂一魄，生怕它会莫名消失了似的。
怀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止了呼吸，浓密的翘睫垂下，苍白面容上的润唇，似雪中红梅。
整个幻界被浓墨晕开，四周乌漆漆的，再寻不着一点星芒。
师尊。
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