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宗里外落下了三重禁制,几名弟子忙着去给宗主报信。
玄衣少年驻足在禁制外,抿唇不语。
“是他……”
“容墨前辈怎么回来了……”
“师叔走了,当年定丹峰的弟子也剩不下几位了,他还回来做什么?”
一些境界高的认得容墨的弟子都略带着愠意,而近些年才入门的弟子们则单纯地询问着师兄师姐是怎么一回事。
“师叔。”
弟子们低头礼过后,纷纷让开一条道。
“怎么是你?”
一袭蓝白衣袍的男子面若寒霜,莫说是百年不见,就是面前这少年化成炉灰他都照样认得。
江逾升:“怎么,两百年前各宗以及九州动荡不止,皆是因为你飞升为神散开的灵场。如今怎的又重回了修真界,天道没有再顾及着你?”
容墨默默地听着江逾升的奚落,良久,他道:“……师叔,我来这一趟,是有求于你。”
“谁是你师叔?”
江逾升脸色骤冷:“我受可不起你的这份请求。你若是再想从这儿掠走些什么,直接破了禁制进来取就是了,想必这对你而言也不难。”
容墨现在仅剩下一成灵力,境界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从渡劫境跌至大乘境,甚至大跌两个境界都有可能。江逾升这百年间已经迈入了合体期,若是真动起手来,双方都讨不到好处。
他原本也没有强闯的打算。
少年道:“我只是想救回师尊,别无他求。”
容墨知道他现在说的这话估摸着在对方听来很荒唐,毕竟当初手上沾血的是他,现在要救人的也是他。
江逾升身子一震,冰冷的面容被敲碎,眼眸逐渐染红。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选择堕落,便也不会在这儿。”
江逾升有些语噎,不知是不是不信容墨的话:“不是你的话,他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容墨身上也冷了些,面上少了点血色。
“师叔,既然小容都这么说了,就让他进来吧。”
一道低缓的声音填补进来,说话的青年身形挺拔修长,眉眼还是记忆里那般清柔。
容墨怔怔地看着那人。
江逾升看着一旁的星河,不知是又勾起了哪桩往事,轻轻叹了口气。
“星河你自己看着办吧,别让宗主看见他就好。”
“弟子明白。”
弟子们都被江逾升遣散回各峰了,石阶处一下就安宁了不少。
浮光飘下,三道宗门禁制被揭开。
“多谢师兄。”
“放心吧,就是没有我,师叔也会让你进来的。”星河蔼笑着,“你既说了能救回师尊,以师叔的为人,他就是万般不信任也会放你来的。”
是啊……毕竟师叔同师尊是那般交好。
星河:“是要来找什么东西吗?需不需要我来帮忙?”
“不用。”容墨答,“我只是想借师尊的炼丹炉一用,该备的东西我已经提前备好了。”
如今的定丹峰,已经找不到任何当年被血洗过的痕迹了。
从峰脚到峰顶,处处绿荫盎然。就连各种草药生长的大致位置,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容墨呆了呆:“这些……是师兄做的吗?”
“怎么可能。”星河摇头笑了,“那些草药难栽得很,定丹峰如今就那么几人,这些都是江师叔和念珠师叔一年一年育出来的。”
少年沉默了,不知不觉就到了以前最常待着的屋子。
以前除了吃饭休息,几乎就是待在这个屋子里炼药,后来辟谷了师尊索性连吃饭的时间都给他省了。
他记得师尊平日里和师姐们相处的甚好,但在炼丹炼药方面却显得极为苛求,毫不吝啬脸上的严肃。
师尊对师姐们倒还保有几分骄纵,对自己和师兄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挨打挨训都是轻的,若是赶上师尊心情不畅快的时候便会直接被赶出宗去断崖深谷采药。
比起幻界里那样温和的师尊,容墨倒宁愿师尊回到从前那个难伺候的模样。
起码那时,师尊还不受任何人胁迫。
也不曾吃过那么多苦楚。
“小容?”师兄的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师兄。”容墨勉强一笑,“我没事,这里就交给我吧。”
“好,我就在峰上,如若有事便给我传音。”
待他对着燃起的炉子后,却有些迷糊了。
师尊好像并未告诉他是取魂在先还是先炼制在先。
既然如此。
容墨休整片刻后,开始抽丝剥茧,剥离元神上的那一魂一魄。
就在他忍着钻心的痛将魂魄剥下近半后,神识忽然朦胧,一道声音嵌入识海。
“先炼药,再抽魂。”
同样都是以识海交融为媒介,但这声音显然不同天道那般泛着回音,那似乎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容墨拧眉:“你是……”
那声音道:“你若想炼成,就照我说的做。”
半分的犹豫后,容墨便照那声音所说的先在炉前忙活了起来。
那声音虽沉稳悠长,却不时会挑容墨的毛病:“错了,是先放鹿妖角,后加草藤。”
容墨顿了一下:“可是,师尊同你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那声音淡笑着:“那是因为你师尊不喜草藤的气味,不想直接用手接触,所以他会用鹿妖角将草藤挑起一并入炉。”
容墨:“如此一来,会有什么影响吗?”
那声音答:“于小白而言自然是没有,他能通过药炉散发的气息调整后面药材的克重。但是你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你须严格照我所说的一步步来。”
良久,容墨道:“你是师祖?”
那声音也是直截承认了:“是。”
容墨扔入下一样草药,道:“师尊说过,只有母亲和师祖会唤他为小白。”
那声音好似停了一停。
“既然师祖您现在能在识海与我交谈,能否告诉我您在哪儿?想来师尊也是想知道的。”
那声音沉思了会儿,道:“你也曾飞升过,想来应该也能猜个大概。”
容墨如实道:“猜不出。能直接读来对方的神识,除了天道,大约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差不了太多,我的一半神识已经化为天道的一部分。不过也仅仅只能进入如你这般被天道选中之人的识海。”
“师尊的记忆里,师祖说过飞升是为了要替师尊改命。既然如此,能否告诉我您改了哪些地方?”
九灵道人:“天道要陨他,我动不了天道自然也改不了他的命格,只能略微改写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
容墨心头咯噔了一下:“晚辈不明白……”
那声音忽地比屋外的春风还要柔和:“世道所限,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小容。”
听到师祖忽然这般唤他,容墨揪疼了一下:“可是,师祖就没有想同师尊说的话么?晚辈可以替您转告。师尊……他一直都很惦念着您。”
“嗯……我知道。”那声音轻浅如润泥,“以后看着点你师尊,小容。别总让他贪杯起了酒意。”
心里被拨动了一下。
“师祖这般待着师尊,倒比师尊待弟子们要温和得多呢。”
九灵道人话里笑意更浓:“小白是有些脾性,这点我清楚。但他能静下心来教你们这么多东西,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连还魂丹都教给了你。”
容墨:“师祖,这还魂丹……”
九灵道人:“还魂丹的丹方是我写给小白和长歌的,也是为了能够终结两界之间的战役。”
如此说来,容墨想起自己从前还因为妖后的复生而迁怒于师尊,觉着师尊是在有意催动战役。
现在想来委实是有些不可理喻,不免又愧疚起来。
九灵道人读到了他心之所想,说:“不知者无罪,小容。况且,那原本就是小白的宿命。我能改写到如今,已经是尽力了。往后,只能看你们自己了。”
容墨:“晚辈明白了。”
师祖虽不说他改了何处,但暗里说的很明白了,改动的地方定然是与自己相关。
九灵道人:“余下的,便只剩投魂这一步。小白已经和你讲的很清楚,我便不多言了。”
察觉到神识的散退,容墨尽力去牵扯着:“师祖,我如何才能再找到您?”
“这次不过是个例外,具体的……恐怕我也不清楚。”
“那……”
容墨没来得及多问几句,神识相连便已经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