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舟低头看着自己悬浮于半空的身体，呈半透明状。
一回头，有人刚好和他贴了个近脸。沈云舟刚被吓一跳，这人就直接从他身体中间穿了过去。
他仿佛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仿若一缕无归的魂灵。
再抬头打量四周，归雁盘旋，弟子们熙熙攘攘，三俩成行。
这里是……
北冥宗。
弟子们虽结着伴往一个方向涌去，一路上却没有半点说笑声。
整个北冥宗笼罩在一片孤寂之下，阴冷森森。
沈云舟也跟着过去，人群的尽头处，正是散着寒意的仙牢。
师兄？
仙牢大门前，沈云舟瞧见了唇角溢血的江逾升。苍白的手捂着胸口，咳喘不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仙牢。
一旁的弟子想上前去扶江逾升，被他蹙眉不语地推走了。
交耳声越来越杂，沈云舟径直穿过水泄不通的人群。仙牢的禁制忽然松动，里外三层结界也随着消失。
不多时，有人从仙牢里出来了。
那人步履沉稳，怀里还带着个惨白的人影。
江逾升望着那人，面如死灰：“你当真杀了他……”
容墨平静道：“若是不杀，师叔想如何与一众宗门交代？”
江逾升：“交不交代，宗主与我自有打算。你已然是半步飞升，这些往后与你都会无关。你怎能半点不念往日的师徒情分……”
容墨冷冷地打断：“那他制丹时，又可曾念过这点情分？！”
“再者，我早已不是他的弟子。我的信印，不是早就被宗主取了么？”
江逾升脸上又少了几分血色：“若非如此，怎能在其他宗门的声讨中保住你？”
“这样。”容墨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如此说来，那日一齐受的天雷，也是为了保我？”
人已经逝在他手上，江逾升就是知道缘由，也不愿再给他做半分的解释。
江逾升拦住他的去路：“你要走可以，把他的仙身留下。”
玄衣少年不语，轻轻一踏，渡劫期修士的威压刹那间铺开，迫得一众人纷纷跪地屈身。
他掂量着手中冰冷的身体，御风消失在众人眼里。
九州。
一座无名山坡上。
容墨将冰冷的仙身置进玄冰棺里，落棺前盯着那副清冷淡漠，胜过娇花的面容。
“师尊……”
这两个字于容墨而言一直都伴着几分陌生，他原本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唤过这人了，今日却在仙牢里唤了好几声。
脑海里还捕着仙牢里的情形。
师尊说喜欢他。
当他从木讷中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即揪住那人的衣襟。
“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死亡的气息在牢笼里弥漫开来。
任他如何暴怒，那人都不会再回答他了。
灵力摧残着四周的草木，容墨一手撑在玄冰棺上，在灵力暴走前扬手在棺上落下封印。
一些过路九州的散修们纷纷驻足。
将目光投向某个荒寂的小山坡。
狂风凌虐，阴云蔽日。这是有人在冲击境界。
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整个九州都随之震抖不止。是哪位大能要飞升？
他忽地觉着自己的想法**得很。
他有些后悔杀了那人。
逝去的情谊不会溯来，死去的人不会复生。
那也只是对于凡人凡修而言。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还会有人护着那人。就连这虚无缥缈，他生平从未坚信过的天道，也告知了他这个残忍的事实。
沈云舟在一旁静静望着，望着这场神祇之间的交易。
天道的声音直接传入容墨的识海里，沈云舟却同样能听的清清楚楚。
天道：“古往今来，从未有神自甘堕回凡间。”
既飞升，自当早已堪破这世俗情爱。纠结情根者，也不配为神。
容墨：“你不是说我冤了他？那我便要知道究竟是冤了哪桩事。”
天道：“真要牵扯纠结，倒也无关冤不冤。你是天道要保的人，他是被天道所弃之人。你们若要生出纠葛，自然就会是这个下场。”
容墨：“所以你不会拦我。”
天道：“自然。你是天选之子，不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有天道的庇佑。”
容墨：“那好，我愿意以毕生修为灵力为代价，我要找回他。”
天道应下最后一字：“好。”
只不过，那人已入轮回，被投于异界中。
异界么。
他缓缓合眼，照着天道的指示，一阵运转后，将自己的五成魂灵打入了异界。
天旋地转中，容墨有些茫然。
刺目的霓虹灯，不息的车流，拔地而起的大厦。
还有自己这一身奇异的装束。
全然的陌生。
不由令人眩晕。
这里四处都是会瞬移的铁盒子，好像使用起来丝毫不花费灵力。
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灵力被削弱了九成。仅剩的那一成，便是他能找到那人魂魄的保证。
师尊，会在哪儿？
“哎哎……小心。”旁边有个女孩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
容墨刚被扯过来，一个庞然大物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鸣笛声像是要震破鼓膜。
“呸，这司机真是不要脸。自己闯红灯，还鸣的这么起劲。”
容墨回头，一个气势如虹的小女孩正倒眉怒骂。
女孩看清他的面容后，愣了一瞬后，忙不迭松开方才还抓在他肩上的手。
脸上莫名飞来朵红云。
“你可真好看，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女孩说的很真心实意。
这话容墨从前就听师姐师妹们说过不胜百遍，早就听的不痛不痒。
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久到容墨已经快记不清了。
“你是迷路了吗？是不是来这儿找朋友的？”
女孩满腹热情地发问。
容墨打量着眼前披着乌丝的女孩，女孩干净的眼眸让他谨慎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明白天道是个怎样的存在了。既然天道让这女孩同他产生了交集，只要随着她，自然而然就能寻到师尊的魂魄。
天道便是一直以此护佑着，指点着他。
“那你朋友住在哪儿？或者，在哪儿上学？”
容墨咀着这个陌生的字眼：“……上学？”
“对啊。”女孩举起手上的杯子，杯子上刻个个容墨不认识的图样，“我在C大上学，如果你的朋友也是的话那就正好顺路。”
得到对方的点头肯定后，女孩还有些受宠若惊。
她左右盼顾，从衣袋里摸出个会泛光的物什。
“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容墨听话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奔向不远处，卖力地挤进人群里。
再回来后，她手上多了一块柔软的布料。
看不出是什么丝线织就而成的。
“久等啦。”女孩绽出一抹甜润的笑容，“今天是星期天，人多得很。”
说着，女孩将刚买的口罩递给容墨：“这里大学生多，哥哥你长得这样好看，要是不想一会儿走个两步就被人要微信的话，就带上吧。”
容墨接过来翻着看了几下，明白了这是做什么。
无师自通地戴上后，微微一点头。
“多谢。”
“不……不客气。”
沿途上，容墨觉得自己好似就要在这片繁锦中迷失了方向。
这里确实与修真界大不同，半分灵气仙力都没有，空气寡淡的很。即便境界如他，怕是也没法在这儿修行运气。
领路的那个女孩倒是眉飞色舞得很，一路问他要不要吃这个吃那个，但都被容墨一一回绝。
在他们到达目的地前，女孩还是擅作主张地给他递了个冰凉的小食。
容墨记得，女孩好像管这个叫做冰淇淋。
到了她所说的C大学后，容墨这才道：“其实，你给我指一条路便好，不必帮我这么多。”
女孩眨了眨眼：“没什么，我帮你也不图别的，就是觉得你有几分亲切感。虽然这话是老土了些，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不过你长得确实是很好看啦……”
女孩大致给他讲了一些地点的方位后，就礼貌道了个别。
容墨顿了良久，以剩下的一成修为通上了天道。
不等他发问，天道主动提及：“你想问那个女孩？”
容墨：“嗯。”
天道：“她也是轮回落入的异界，先前曾是北冥宗的弟子，锦玲。”
容墨了然。
原来如此。
是锦玲师姐。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飞升了多久，原来已经久到师姐们都入轮回了吗……
想来北冥宗也在不停地纳入新弟子吧。
似雨后春笋，一茬又一茬。
指尖的光掐灭，容墨切断神识。
心里头压下一阵冲动，甫一进这儿，那感觉就愈发强烈。
眸光忽然掠过一个背影，心头一紧，容墨并步上前。
绿荫小径上，脚步声紧密。
那少年忽觉手腕一紧，随后有些惊讶地回过头。
清美的双眸疑惑地看着他，薄唇微抿。
和从前的相貌有着七八分相似，这么久了，这人好像真的不曾变过那般。
少年顿了顿，问道：“请问你是……”
指尖的光芒也确定了这缕魂魄，容墨眉梢一挑，加深了手心的力道。
春风渐暖，将二人包裹其中。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