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牢里的弟子们忙前忙后,一边拿袖袍遮捂着口鼻,一边怨声连连地清扫着地上的污迹。
一夜之间,仙牢里押着的半数人都化成了一滩混着血肉的液体。
铁墙,石砖,木榻上。
四处都是腥红发乌的液体。
被派去清扫的弟子们有一部分实在顶不住了,宁可大耗自己的法力也要在自己的周身加上一层结界,隔去那些刺鼻的味道。
几位长老甚至是宗主也查不明是什么原因。
“师尊。”容墨一刻钟前刚去仙牢粗浅地看了眼究竟,不多加停留就返回峰顶。
白衣人搁下手里的半盏茶,起身问:“如何了?”
容墨摇头:“都化干净了,估计现在连个完整的尸骨都拼不出来。”
沈云舟方才便是让容墨去看看仙牢里的情况,特别是沈渺渺和原主的生身父亲沈峦。
他才刚从零星的记忆里翻出沈峦这个名字,居然就出了这么一茬事。
他元神也刚修复好不过一周,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暂时出不了宗。
“那便算了。”沈云舟又坐回去了,“不过这事当真来的蹊跷,连宗主都查不清是什么原因。”
而且这处理人的手段,实在是闻所未闻。
容墨抿唇不语,正想看看师尊今日择的又是哪种茶叶,就听见师尊问他:“小容,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容墨愣了一下,迟疑道:“师尊是在问我?”
沈云舟道的很理所应当:“平日里你不是什么都懂?说不准这个也知道呢?”
容墨苦笑道:“师尊别拿弟子开玩笑了,弟子何时就什么都懂了?”
“是吗……”沈云舟不以为然,浮光乍现,一枚灵丹在指间打着转,“那你如何连还魂丹都识得?”
这还魂丹,由古至今,从未有炼出的先例。
他手上这一颗,便是炼成的第一丹。
就连其丹方,都早已在修真界销声匿迹。照理说,容墨不可能识得出来。
容墨怔了,喉头有些紧涩。
沈云舟用法术隐去灵丹后,落袖起身,缓缓走近。
“怎么,说不出来?”
沈云舟本想等容墨自己交代,倘若这小孩真的知晓后面会发生些什么,那简直就是有如开了天眼得了神助。说不准后面刷出的其他大小boss,就都能躲着些了。
但这小孩一直没什么动静,那他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白色身影渐近。
放在往常,师尊即便是察觉到不对劲也只是笑笑就过了。容墨没料到今天的师尊像转了性子般,一副要追问到底的样子。
沈云舟微笑着:“你还知道些什么,说吧,不要有隐瞒。”
容墨摸不清师尊的想法,干巴巴道:“师尊……想知道些什么?”
温风习来,扶着细弱的柳梢。
鬓上的发丝被打乱,沈云舟则分毫不在意,淡淡接下容墨的话:“就譬如姝人宗,你知道我会灭了姝人宗,所以才急切地同我确认。”
容墨因为这个也困惑了些许时日。
“可是师尊并没有这么做。”
姝人宗那时之所以遭灭门之灾,便是因为他们夺走了杳落身上的灵器并取走她的性命。师尊随后孤身造访了姝人宗,索回灵器无果后,一怒之下便绞杀了在场所有人。姝人宗上下几千弟子,无一人幸免。
是时机还未到的缘故吗?
但前些日子师尊刚让他去姝人宗将杳落接出来,杳落确实受了姝人宗的些许折磨,但没有性命之忧。而如今这个时间点,放在那时,姝人宗早已被灭。
沈云舟好笑答:“若为师真那样做了,便是耽误了救你的时辰,如此你怕是也没法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站在这儿了。”
容墨不知是师尊与从前不大一样了,还是他从来没发觉师尊的这些心思。
沈云舟不知又从哪儿拿出那细长的玉镇纸,轻轻敲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为师问你话呢,别转移话题。”
容墨难得心绪乱成了一团。
来这一趟前,天道给予过他一些预示。
师尊有三个重要的转折点,便是:姝人宗灭门,制作劣丹,以及重生妖后。
若能扭转这三件事情,他便能安然地将师尊带走。
师尊则赏起了一旁争艳的柳枝花蕾,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也不催促。
容墨问:“师尊,能告诉弟子您炼还魂丹是要用来做什么吗?”
手上的这颗其实这算是沈云舟稀里糊涂炼出来的,加上近来没有再出现过共感,所以他就只是将它揣在身上。
沈云舟便顺口说出了原主的意图:“自然是去唤回妖后的魂魄,怎么了?”
容墨脸色微变:“这事,师尊是非做不可吗?”
沈云舟一下说不清,要是哪天共感上来了他晕晕乎乎地给妖后喂了下去也不好说。
他一把扯来徒弟的手,索性直接将还魂丹塞他手心里:“那这样,你替为师保管着。”
容墨都糊涂了:“师尊,您,您就这样给我了?”
放在修真界,如此百年难遇,千年难求的仙物,足以挑起宗门各派之间的恶斗。
沈云舟:“不然你想怎样?”
难不成还要他三跪九叩地呈上去?
容墨刚用神识往那丹探去,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师尊之前元神受伤,是因为这个?”
沈云舟点头:“是。”
稀里糊涂地就被迫撕下自己的一魂一魄,也不知道往后对他会有什么影响。
而且分魂裂魄是当真疼,那种头皮发麻骨子颤栗的疼,沈云舟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容墨捉过那只冰冷皙白的手腕,同样将自己的神识探了进去。
沈云舟正要甩手斥人,容墨眼神幽暗道:“师尊的魂魄,没有缺失的地方。”
沈云舟愣了愣。
什么意思?
容墨盯看他:“师尊体内,存有别人的魂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徒弟看他的眼神变换万千。
沈云舟讪讪地收回手,被徒弟这么一点通,他总算明白了为何他会有九灵道人的部分记忆。
魂魄承载着记忆,若他身上真有那一魂一魄,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师尊怎的不说话?”
回过神来。
沈云舟:“你要我说什么?”
“师尊体内的魂魄,是谁的?”
那声音如幽幽沉香,还带点失落。
也不知这小孩又在胡想些什么。
沈云舟:“不出意外的话,是师尊的。”
“是……师祖的?”
能做到剖魂移入,怎么想都不简单。加上师尊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冷冷的,有意保持着分寸那般。
容墨沉默片刻,再开口,带了几分迟疑。
“师尊……是喜欢师祖么?”
沈云舟手腕一紧,深吸一口气。
忽然就生出了清理门户的冲动。
更可气的是,这小孩看他惊诧后,像是笃定了内心的想法一样,更失落了。
岂有此理。
把他当什么了这是。
这话要是让原主听见,怕不是要生生剥下这小孩的一层皮。
“再胡言乱语一句,我就把你丢出宗去。”
看师尊似乎是要踏风离去,容墨以为师尊是生气了,便也跟过去。
“师尊要去哪儿?”
“为师去寻宗主,你跟过来做什么?”
那边默了一会儿,然后跟来一句释然的话。
“弟子还以为师尊气急,要离宗出走了。”
离宗出走。
“为师方才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没什么,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沈云舟愈发觉得这小孩好似被养的越来越歪了。
祭祀广场。
北冥宗的十几位长老及峰主似乎都来了,部分弟子也齐聚在此。
四下吵吵嚷嚷的,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广场中央更是乱成个蚁窝。
看得出来,江逾升也是匆忙地刚赶过来。
沈云舟:“出什么事了师兄?”
江逾升摇头:“宗主只传了音让我过来,并未说是什么事。”
“宗主。”
看到姗姗来迟的沈云舟和江逾升,江岚点点头,将其余峰主长老们都招过来。
江岚:“今日仙牢里的事,不止发生在北冥宗。其余宗门也有修士无兆无由地化去了骨肉,死状极为凄厉。”
容墨跟在沈云舟身侧,在一旁静静聆着。
“这究竟是何等禁术?”
“连各宗主都查不清原因吗?”
长老们个个凝着眉,气氛沉重无比。
宗主:“非是禁术。”
不到一刻钟,宗主道完自己该讲的,就遣散了众人。
没有半分拖沓。
浓云薄雾中,几乎是刚结束这些杂谈,沈云舟就被容墨不由分说地拉走。
容墨淡淡说:“师尊,你不能去。”
沈云舟方才还纳闷着这小孩为何这么紧张,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白衣人笑了笑:“谁说为师要去了?”
宗主方才召他们来,不仅仅只是讲了那桩事。正因修真界各地都发生了如此吊诡的事,才引起了百家大小仙宗的注意。
木花宗和姝人宗的宗主都断定是妖界所为,这手法非人修所使用的法术也不是禁术,那便仅剩下妖术这一种可能。能圈到如此大的范围,就是渡劫期修士都未必能做到。
各宗都持着不能坐以待毙的想法,妖界这般进犯,他们也不惧再在九州掀起一次大战。
汇集各宗的大能修士,诛伐妖界。
容墨何其敏感,这大战足足提早了半年。虽说起因和目的都不同于那次,但只要是事关九州的战役,便免不了会牵上师尊。
江逾升转悠着手上的竹简:“这事我也觉得师弟你还是不参与的好。我只是有些担心,担心那些宗主会施些什么不入流的手段,迫使你去蹚这趟浑水。”
“我自有数,师兄。”
江逾升:“不过师弟你也可放宽心,倘若他们要对北冥宗施压,宗主那边会替你扛下来。”
这话把沈云舟都给听惭愧了,一时来了几分感慨。
“宗主确实不容易,拖着我这么个包袱,竟也能护到如今。”
江逾升低笑一声,伸手过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那是自然了,宗主不是一向最护着你了么。”
沈云舟被他揉的啧了一声,拧眉侧过身。
“躲什么,弄得像以前没揉过似的。”
江逾升眉眼带笑地传音过去。
受了对方一个白眼后,江逾升笑着又传来一句:“知会你一声,今晚亥时前来一趟御灵峰,我同宗主要和你商量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