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娘跌跌撞撞扑过来，她盯着儿子油亮的嘴角，手扬起又落下，最后揪着衣角颤声道：“小畜生！你怎敢......”
“阿娘！巫大人准的！”李狗蛋举起烤鱼，献宝似的晃了晃，“他说土地神说往后管够吃！”
蹲在狗蛋娘身后的村长藤杖重重砸地，“胡吣！昨日土地神尊还显灵收了王二......”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曲笠、丹落二人了。一人青衣佩剑，玉面含笑，若山间明月。一人红衣墨发，容颜绝世，似高悬之日。这两人都不像一般人。
“山河村巫，曲笠。”曲笠拿出铁木腰牌，牌面“巫”字古朴玄妙，背面是山河神印。
“老朽赵承恩，拜见巫祝大人。”村长识趣地不再质疑，连忙行礼。他头发花白，佝偻着身躯，扶着他的一小丫头也跟着行礼。
曲笠温声道：“劳烦带路。”
村长连引着曲笠入村，他暗使了个眼色给狗蛋娘，狗蛋娘拽着狗蛋和扶村长的小丫头就悄悄溜了。
曲笠权当没看到，丹落倒是忍不住想笑。
几人到了村中央，青石瓦砖盖成的土地神庙，村长捧出一本册子，册子上刻着五个大字——山河土地册。
“这是土地神尊私产，原先放在老朽着，现交给大人管理，还请过目。”交了册子，村长便告辞了。
曲笠把供品推开，直接坐在神坛上，翻阅册子。册子开头便是一句——万物为刍狗，香火铸神躯。他心中冷笑，什么狗屁玩意？
泛黄册页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如蚁群迁徙，写尽血泪。
甲子年霜降——田亩七顷三，折香火八百二十炷。野桃四百株，折香火三百六十炷。溪鱼七百尾，折香火一百炷 。
墨迹在“李刘氏”条目下晕开血，典当左眼抵债，折香火五炷。
曲笠指尖掠过“王二”二字，那页纸上写，阳寿三十载抵虾米三斤，折香火十五炷。
“好一笔烂账。”
曲笠眼若利刃，震袖撕碎簿册。他抬眼看，不见丹落身影，门上只挂有一片红布，布上被火烧出几个字——有事，出去了。
他没去管那他也管不了的家伙，先放出傀儡，傀儡对着他行了个礼，跃入土地神庙内的泥像中。
曲笠掐诀，心口缓缓浮出一片清辉玉盘。玉盘浑然天成，毫无雕刻之痕，若日圆又似月弯，细看去又见山谷河流，玄妙非常。
一刀一枪，两道怨魂浮现，曲笠拱手道：“麻烦两位将军替我护法。”
两道怨魂低吼一声，屈膝行军礼，将他拱卫在其中。两位将军实力非凡，曲笠放心地闭眼，将心神沉入玉盘。
玉盘内是白茫茫的一片，曲笠立于白雾中，白雾变化形成山川河流，渐渐勾勒出一地的地图。看那山脉走势，河道走向，赫然就是山河村及周边山脉。
曲笠剑指划过眼，眼中浮上一层白雾，他再看去地图已经变得不一样。几道玄黑、金铁之光纵横山脉，山脉拱卫的村内还有一道紫气。
这是他的神通——《天子望气术》，望天下之气，判断一地气运，可探寻矿脉，以及宝物。
他选择来山河村，一是此地偏僻，身处山腹之内，消息极难传出。方便他开宗立派，颠覆神明统治。二是此地有宝。
“望气术还是太过笼统，山脉走势错综复杂，矿脉所在之地极难寻找。不过，奇怪，这道紫气是怎么回事？”曲笠垂眸沉思，百年前他透过玉盘窥探山河村，没见过这紫气。
紫气是最尊贵的气，即使是五品神明也绝不会有紫气加身。是人？还是重宝？
“这紫气在村内好寻，先找它。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先看一看今日的收获。”
曲笠望向漂浮在白雾之上的两道神箓——正是被他吞吃的山神和北斗神使的神箓。
白雾如活物翻涌，凝成三千丝缠上山神神箓、北斗神箓。神箓被白雾蚕食，缓缓消散，迸开的点点金芒渐渐凝成篆文，逐渐凝聚成一篇篇玄奥的篆文。
食神明，造神通——这便是玉盘最基础的能力，也是曲笠颠覆神道的根基。
没过一会儿，山神神箓彻底崩散，最终凝成“震魂”一篇。字字如雷霆，隐隐有山崩地裂之势。
紧接着，北斗神箓也被白雾吞噬。七颗星辰虚影在雾中炸裂，星辉四散，化作无数金色光点。光点重新组合，凝成——“洞明眸”、“北斗七杀阵”两篇神通，篆文如星辰排列，每一笔都仿佛蕴藏着北斗星宿的力量。
“北斗神使虽然品级低，但天神果然不一样，竟然有两道神通。”曲笠作鲸吞之势，将神通文字吞入，白雾渐渐平息，他感受着体内新生的力量，长吁一口气。
“震魂可定身，洞明破幻，北斗七杀阵可斩强敌，都是不错的神通......”他低声呢喃，掌心凝聚出一缕幽蓝怨气，怨气中隐隐有北斗七星闪烁，却又在即将成形时溃散。
“可惜，凡人无法使用。”曲笠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曾握过书笔，也曾握过剑柄。
如今，掌心纹路已被怨气侵蚀。他摸了摸心口，幽蓝怨气缓缓跳动。“我走的路，他人走不得。这些神通我能依靠怨气驱动，他人用不了。”
“必须得找到让凡人可以修行，使用神通的路。不然开宗立派，颠覆神明，只不过是一场空梦。”
曲笠挥开一片白雾，露出满地篆文。他立于满地篆文之间，指尖拂过那些废弃的经文，字迹如刀刻般深深刻入他的眼底。
他抬脚碾碎一篇废稿，篆文化作青烟消散。那是他尝试为凡人编纂的《引气诀》，可纳怨气入体，他抓来那些为虎作伥的巫，让他们修行，但凡人经脉承受不住怨气侵蚀，皆爆体而亡。
白雾如纱，笼罩着曲笠伏案的身影。他笔尖划动，在虚空中一笔一画勾勒篆文。每一笔落下，都有雷霆在玉盘空间中炸响，震得满地废稿簌簌翻飞。
“不对......”
他忽然挥手抹去刚写就的经文，篆文崩解时迸出火星，灼伤了他的指尖。
曲笠充耳不闻，指尖再次凝聚怨气。这一次，他尝试将北斗七杀阵拆解，将星辉之力融入凡人体内。篆文刚成形，便有一道虚影在雾中显现——那是个瘦弱的少年，经脉被星辉撑爆，化作血雾消散。
“不行......”
他继续，这一次，他融入了山神的震魂之力，试图以地脉之气护住凡人经脉。篆文刚成，虚影中，地脉之气与星辉相冲，又炸了。
曲笠抹去嘴角血迹，喃喃自语：“再来！”
玉盘空间内时间不知几许，曲笠精神力耗空，被扔了出去。
“看来还差点，只差一点点了。还是得多杀几个神。”
曲笠按了按头疼欲裂的脑袋，将怨魂收了回去，恢复了一会儿，走出土地神庙，他得找点东西吃。
暮色漫过黄土地，丹落正蹲在庙外，指尖捏着块饴糖逗弄李狗蛋，“叫声丹落哥哥，这个归你。”
曲笠倚着褪色漆柱，看孩童脏兮兮的手抓住丹落袖口。神火明明能焚尽污浊，那人却任由油渍在价值千金的浮光锦上洇开。
“你这番作态。”曲笠揉着太阳穴，轻笑道：“倒像邻家哄孩子的酸儒秀才。”
丹落头也不回地抛来半块饴糖，精准砸向曲笠眉心，“我在苍梧山开蒙时，你祖爷爷的祖爷爷还在玩泥巴。”
糖块被怨气丝凌空截住，正落在李狗蛋掌心。 孩童欢呼着跑远。丹落掸去袍角的泥起身，忽见曲笠逼近半步，含笑道：“阁主这做派——”
“怎的？”
“不似个神。”
丹落赤瞳掠过讥诮，“那些坐看人间疾苦的算神？泥胎恶兽而已。”
残阳恰在此时穿透云层，将他眉眼镀上金边，“庇佑众生，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才配叫神。”
“你确实不像神。“曲笠忽然轻笑，“倒像个......”
“像什么？”
“像个人。”
丹落鼻尖轻哼一声，挑眉，“你却不像人。”
曲笠知不是好话，也捧场问道：“那像什么？”
“像——”丹落嘴角微勾，戏言道：“狐狸，满肚子坏水。”
“呵……”话未尽，曲笠倒了。
颀长的身躯直接压在丹落身上，突来的变故激得丹落一双凤眼瞪成圆眼。他扣住曲笠青白手腕，搭上脉搏处，只觉碰上黄泉幽冥水，森冷森冷的，毫无半点活气。
若不是他脖颈处能感受曲笠的鼻息，丹落已经怀疑人没了。
“以凡人之躯驾驭怨鬼，说死没死，说活又算不上活。”丹落头疼，这种非生非死的人他也是头一次碰到，曲笠若真有什么问题，他也不知道。
恰在此刻，曲笠饥肠辘辘的嗡鸣声响起，丹落扶额，冷笑道：“多厉害一人，敢连杀两神，却连自己的五脏庙都处理不了，要我给他个找吃的。”
“像个雏鸟找我要吃的，待他醒来，非得让他叫我一声爹。”
发了几句牢骚，丹落也只能将人安置好，认命地去找吃的。
曲笠是被烤鱼的香气勾醒的。睁眼时，正见丹落倚着树干，指尖一点凤凰火，桃木枝插着鱼来回翻烤。树冠间漏下几缕月辉，将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醒了？”丹落将鱼递过去，“你那土地神庙里已经住了你的傀儡身，我若强行进去，怕是要打起来。”他顿了顿，“所以只能把你放这树上了。”
曲笠接过鱼，祭了五脏庙，也满足了舌尖。这鱼外酥里嫩，鱼腹油脂满溢，香而不腻，赞道：“好手艺。”
丹落唇角微扬，“若论吃鱼做鱼，这天地间没人能比我强。”他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可惜......我至今做不出五百年前的那道鱼。”
曲笠识趣地没有追问。两人并肩坐在树杈上，望着夜幕下的山河村。
“我找村长有事商议，阁主可要同去。”曲笠吞下最后一块鱼肉，跃下树。
丹落摇头，遥望山河村附近的山脉，眼中有几分兴奋之色，搓了搓指尖。“我还有事处理，过会儿再见。”
话音刚落，他化为一道金光没入附近山脉中。曲笠挑眉，这凤凰该不会去找附近山脉内的矿脉了吧。那可是他早早划为己有的东西，若真如此，这凤凰身上定也有什么寻宝的神通。
不过，不急，那矿他也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找起来费劲，线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就让丹落先替他探探路。
曲笠踏入山河村，进了村长家。没一会，他被村长恭送出来，他便回了土地神庙。
而村长拄着拐杖，立在夜色中，眼神闪动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他伸手招来后辈子弟，嘱咐道：“快去，把各家能主事的人喊来，都去祠堂，出事了。”
村长转着拐杖，喃喃自语，“这次弄不好，这新来的巫就要把我们的根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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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