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丹落双手抱臂，冷笑道：“你快死了？我要一个死鬼的信任有何用？”
“就凭你那交易非我不可。”曲笠一笑，剑尖吞吐怨气，激得丹落汗毛竖立。“也凭我要死了，也要拉你做个垫背。”
“……”丹落盯着曲笠，冷声道：“真是狂妄。”
话虽这么说，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说对了。丹落拍开曲笠的剑，运转凤息，赤发炸起三千金焰，凤凰真身展翅，其翼遮天。
九根翎羽化作焚天剑，迎着量天尺虚影劈出火瀑。
“北斗老儿！你星宫去年收我金翎阁三车月魄寒铁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金翎阁主？”
天穹星图骤然凝滞，北斗杀剑悬在虎蛇岭上空一动不动。
丹落凤眼划过嘲讽，北斗这家伙，好名重利，干大事而惜身，自觉筹算无双，实则思虑过多，最是犹豫不决。
这家伙即使知道他被背叛，身处低谷，也怕他另有底牌，来日翻身。所以面对北斗，不管自身有多虚弱，都得狂，得傲，如此才能唬住他。
“今日不过宰条乱吠的看门犬。“丹落压下喉间血，甩出一张赤金契书，商盟密印灼穿星幕，“北斗，你若执意相斗，明年送往你那北斗神宫的十万斤淬星砂......“他振翅撕碎星穹图，“可就要迷路了，转送入南斗神宫了。“
曲笠趁机拽住他尾羽，凤凰真火烧开虚空裂缝，两人跃入空间裂缝时，北斗剑上最后一缕杀意被商契上的貔貅印吞噬。
虎蛇岭上空，星光消弭，一切复归平静。天界有神急匆匆赶到北斗神宫外。
来者羽衣着身，眉心点一缕赤红，神色高傲无比。“北斗，我听闻你见到丹落了，为何不拿下他。”
“你是在问我的罪？”
北斗神宫外云层激荡，一缕星光凝聚。来者白了脸，强撑道：“北斗，我可是奉紫薇大帝之命而来，你敢动我！”
“哼，你看我敢不敢。”
星光凝聚为大手，一掌拍下，将来人打回原形，原是一只火孔雀。
北斗神宫内，北斗星君睁眼，面色不虞，这帮人真当他是个蠢的。他们集合一起对丹落出手，瓜分金翎阁。而他北斗半点好处都没拿，却想让他得罪丹落。
不说那金翎阁主纳天下之财，就说他在身受幽冥侵扰的情况下，被紫薇、疫身等几部主神围攻都能逃出生天，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看金翎阁主刚才之言，金翎阁还在他手中，紫薇等神根本没讨着好。
北斗眼中闪过一缕贪婪，可惜紫薇等神无用，没把那金翎阁主打成重伤，不然刚才他就可以试一试将其拿下。
虎蛇岭内一断崖处。
佯装横渡虚空而去的丹落化为人形落在崖上，脸色苍白，站立不稳。曲笠鼓掌，笑言道：“金翎阁主唬人本事真不差。“
“做买卖的没这本事，那还做什么买卖。来谈谈我们的交易，我帮你遮掩，而我要——“丹落平息体内横冲直撞的气血，指尖燃起涅槃火，在虚空中绘出朵墨玉为枝，花分两色的奇花。
“十万株幽冥还魂花。“
十万，这数目大得曲笠眉心一跳，还魂花有复生之效，这凤凰要复活多少人。
曲笠惊奇道：“凤凰神火焚尽邪祟，阁主何不亲往？“
“此花遇生气即枯。“丹落翻掌露出腕间焦痕，“我三入幽冥，摘得三百株便耗了千年寿数。而你——“
“活人躯，怨鬼心。“曲笠拍了拍腰间的剑，笑道：“好似黄泉鬼，天下间好像确实只有我能去做这采花人，阁主急吗？”
丹落微愣，垂下眼眸，叹息道：“我已经等了五百年，只能再给你一百年的时间。”
“百年，用不了那么久。阁主，我是凡人，百年之后就是一捧枯骨。”曲笠摘下蓑衣，抖了抖雨水。“三十年，三十年后我定去幽冥摘花。在此之前……”
“我会跟着你，保护你。”
“保护……”曲笠饶有趣味地重复这两字，见丹落面不改色，笑道：“那就当是保护，今后劳烦阁主了。”
“走吧，去山河村。”曲笠掂了掂腰包的银子，确认重量不变，沿着山河村的方向走去，丹落坠在他身后。
时间一晃过了半日，日头高悬，两人已经临近山河村，山河村被大山包裹，泥径蜿蜒，荒草漫过膝头。丹落踏碎枯枝，瞥了眼前行的曲笠，忽道：“你当时如何笃定交易非你不可？“
曲笠剑斩开荆棘，惊跑丛中灰蛇，“我并不笃定，只是在赌。”
“那你为何敢杀北斗神使？”丹落凤眼一厉，脑海中灵光一闪，“等等，当时那家伙是自己发现这是幻境，还是你故意诱他发现。”
曲笠笑而不语，丹落笃定，这事定是曲笠引诱的。
“你简直是个杀胚，杀神上瘾了。就这还当巫……”丹落双手抱于脑后，冷哼一声“你图的事定不简单，感觉上了贼船。”
“到了。“
曲笠忽然止步，前面就是山河村。村口老柳树垂下枝条，嫩芽尖儿上凝着晨露，将歪斜的“山河村“木牌洗得发亮。溪水自蜿蜒而过，两岸桃花绽得热闹，花瓣坠在粼粼波光里，惊得几尾青背鲫鱼摆尾游弋。
这鱼肥美，丹落有些馋了，他转头问曲笠，“你饿了吗？”
曲笠在打量山河村附近的山脉走向，随意一点头。丹落撸起袖子，伸手抓鱼，“天下各类山珍海味，我就爱鱼，鲜美滑嫩，可蒸可炸，煨汤也是一绝。”
“把鱼放下！”
这声吓了丹落一跳，他看过去，一瘦小的孩子站在河边，手攥紧褪色裤腰，草绳在瘦成细棍的腰间勒出红痕。那孩子眼神黏在肥鱼鼓动的鳃帮上，喉头滚动，不停地咽口水。
丹落摸了摸脖颈，讪讪道：“我不知这鱼是你家养的，这样，我给你银子，买这条鱼。”
看清丹落肤白赛雪，眉间点一赤红凤翎纹，更胜桃李的容颜，那小孩红了脸，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小孩，小孩，我想买你家这条鱼，可好？”丹落连喊了几声，把李狗蛋魂叫回来了。
“我不叫小孩，我有名字，我叫李狗蛋。”李狗蛋眼神闪躲，羞得不敢看丹落。
丹落一乐，还打算继续说话，李狗蛋却一瞬间白了脸，惊恐地道：“完了，你咋还没有把鱼放下，快把鱼放下，鱼是土地神的，谁也不能动，动了会死的。”
曲笠越过丹落，蹲下身，剑鞘磕在卵石上，沾了泥，比那土地庙的泥胎神塑少几分森冷，轻声问李狗蛋：“饿不饿？”
李狗蛋摸了摸肚子，回答：“饿。”
“想吃鱼吗？”
李狗蛋吓了一跳，拒绝道：“昨、昨儿吃过榆钱......”
丹落捏着鱼，倚着老柳轻嗤，“榆钱顶饿，你裤腰怎还勒出三寸痕？”
李狗蛋脚趾抠进湿泥，垂下头不说话。丹落叹气，指尖一点火星跳跃，烤鱼香混着焦脆鳞片噼啪作响。
李狗蛋盯着金黄油亮的鱼腹，喉头滚动声大得像擂鼓，十指在破裤缝里绞出青白。
曲笠接过丹落手中的烤鱼，掰下一块鱼肉，并指截断怨气丝，细如发丝的黑雾裹住鱼刺根根抽出。
他青色衣摆浸在春泥里，捏着雪白鱼肉的指尖却纤尘不染，眉眼柔和，“张嘴。”
李狗蛋盯着曲笠手中雪白的鱼肉，喉结上下滚动三回，他自生下来才吃过一次肉，肚中常年没有油水，怎么忍耐得住这香。
“来。”曲笠两指捏着鱼肉递近半寸，李狗蛋一口吞了，烫得直跳脚也不肯松口。
吃完了，他害怕了。
“......王二叔偷捞虾米，第二日就，就剩半拉头盖骨漂在河湾子......”
“不怕。”曲笠掌心覆上孩童乱糟糟的发顶，柔声道：“是谁和你说的河里的鱼是土地神的。”
“阿娘。”李狗蛋老实回答：“不过，阿娘也是从村长那听说的。”
“那就对了，他们说得不对。”曲笠又给他喂了一块鱼肉，“哥哥是这山河村的巫，我的话才是神的话。土地神说的是，溪中鱼任取，山上果任摘。”
“不，不对吧，这真是土地神说的话吗？”李狗蛋边吃曲笠喂的鱼，边质疑曲笠的话。丹落一笑，他瞧这娃娃还挺逗，半点都没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意识。
“是的，土地神他最见不得人挨饿。”曲笠垂下眼，继续道：“你说，不让人吃饱，算什么神，凭什么受供奉吃香火，你觉得哥哥说得对吗？”
李狗蛋懵懂地点头，他还不太懂，只依稀觉得这个笑起来像春风一样哥哥说的对。曲笠把挑好刺的鱼全递给他。“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吃饱后，才轮到泥胎吃香火。”
这李狗蛋听懂了，他用力点头，捧着鱼大口大口地吃。
曲笠站直身，丹落靠近他。“你倒会哄孩子。”
“实话罢了。”曲笠指尖抚上腰间剑，眉眼含笑，“饿殍满地时还端坐神坛的，算什么神，不如杀了。”
“狗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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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