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山河村祠堂内烛火摇曳。山河村二十六户人家除了一户,主事的人都在这了。
“爷,旺叔好像入山去了,没找着,除了他,大家都来了。”村长的孙子赵远在村长耳旁低语,闭目养神的村长摆了摆手。
那来了的二十几户人家挤在狭小的厅堂里,目光看向拄着藤杖的村长。压抑的呼吸声短且急促,村长听着这些呼吸声,睁开眼问:“各家能拿出多少银子?”
“银子?”王屠夫性子最急,粗声粗气地开口,“老村长,您倒是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村长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供桌上,震得烛火一阵摇晃,“那新来的巫,要咱们明早把各家各户的孩子送去......说是要教他们学东西!”
祠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 狗蛋娘一声悲嚎,扑倒在供桌前,“这是要我的命,要我的根啊!我就说那鱼不是该吃的。”
“百年了!咱们山河村百年没出过血祭了!”
“这些年勒紧裤腰带,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供足香火,不就是为了保住孩子们吗?”
“那巫太狠了,面白心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村长抬手压下喧哗,藤杖在地上重重一顿。“都听我说!”
他环视众人,浑浊的老眼中闪着精光,“这些年,咱们靠着银子、粮食,硬是从土地神嘴里抢下了这些娃娃。这次......”他顿了顿,“咱们一样能保住他们!”
“老村长,您说怎么办?”赵铁牛攥紧拳头,“咱们都听您的!”
“拿银子收买。”村长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这些年,我攒下的家底都在这里,再加上你们能拿出来的。我记得王大柱,你家去年杀猪攒了五两。李老根,你给城里大户打家具得了三两。还有......”
他一一念过各家积蓄,“这些加在一起,凑个三十两应该不成问题。”
祠堂内一片寂静。狗蛋娘抹着眼泪,“可那巫祝要的是孩子,银子能管用吗?”
“管用!”村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咱们头上这位神最贪了,这新来的巫祝定是贿赂得来的位置。最缺的就是银子。咱们把银子给他,再送些粮食,就说......就说孩子们体弱病了,怕过了病气给他。”
“可要是他不答应呢?”王寡妇颤声问。
村长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藤杖,“那就......”他压低声音,“让你家铁牛带着几个后生,连夜把孩子们送到山外边的赵家庄去。剩下的事我们来处理。”
祠堂外,夜风呼啸。村长望着渐渐散去的村民,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渐渐又转为一抹狠色。
他这把老骨头活得够久了。
远处土地庙内,曲笠正伏案疾书。他笔下《锻体括脉十八图》渐渐成形。这本书有强体魄,壮气血之效,幼童修行效果最好。
他现在没找到那条路,但强身健体是一切根本。这十八图好好修行,虽不至于能运用神通斩神,但单凭气血之力也能伤妖邪,非常适合打基础。
这一夜,山河村无人入眠。
翌日,晨光熹微,曲笠步行,到山河村晒谷场。
晒谷场上没有其他孩子的身影,只有李狗蛋一人,瞧见曲笠,他咧开了嘴。
李狗蛋小脸兴奋得通红,跑到曲笠面前。“巫大人,我来学东西啦。”
昨晚吃了鱼,他开心得睡不着,见娘出了门便跟上,偷听到祠堂内众人说的话。他觉得他们说得不对,巫是好人,所以他一早就瞒着娘来这等着。
“其他孩子呢?”曲笠蹲下身,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李狗蛋脚尖在地上划着圈,眼神闪烁,按照村长他们的话说:“他们......他们都病了。我吃了鱼,没病,就来了。”
曲笠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看出了端倪,但并未点破,只轻轻拍了拍狗蛋的肩膀。“那今日就先教你。”
与此同时,周家婶子气喘吁吁地跑到狗蛋家,推开院门就喊:“狗蛋娘!我看见你家狗蛋去晒谷场了!”
狗蛋娘手中的碗“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她顾不上收拾,脸色煞白地往外跑,嘴里念叨着,“这傻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狗蛋家隔壁,一布衣,面色老成的清秀孩童放下手中的书,悄悄看向娘亲,“娘......”
孟母轻叹一声:“修远,上次你生病,是你李婶出钱求的药。你若担心,就随为娘去看看。”
晒谷场上,曲笠并指在虚空勾勒,十八幅人体经脉图凌空浮现。每一幅都标注着气血运行的轨迹,玄妙非常。
“第一图,定桩。”曲笠指尖轻点,虚空中浮现一幅人形图,双脚如扎根大地,腰背挺直如松。
“双脚与肩同宽,气沉丹田,呼吸绵长。”
狗蛋依言站好,小脸绷得紧紧的。曲笠走到他身后,掌心贴在他背上,“感受气息从脚底涌泉穴升起,经会阴,过命门,直抵百会......”
随着曲笠的引导,狗蛋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柱直冲头顶。他的小脸渐渐红润,呼吸也变得绵长有力。
“好!“曲笠收手,”记住这种感觉,每日晨起先站一炷香,待无需刻意调动呼吸,便可自然站定,就可以修行下一图。”
这时,狗蛋娘冲进晒谷场,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狗蛋!你怎么......”
“娘!”狗蛋挣扎着探出头,“巫大人在教我强身健体的功夫!”
狗蛋娘愣在原地。她看着虚空中的经脉图,又看看儿子红润的小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眼中的警惕与提防并没有消散。
“巫祝大人,这是咱们村的一点心意......”
村长带着村民们匆匆赶来,他手中捧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各家凑的三十两银子。
曲笠还未开口,村长便急切地说道:“孩子们体弱多病,怕是经不起折腾。这些银子您收下,就当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布包,指节发白,“这些年,咱们靠着银子和粮食,硬是保下了这些娃娃。这次......”他顿了顿,“还请巫祝大人高抬贵手。”
曲笠看着村长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了然。他知道,村民们长期处于神明的淫威之下,早已习惯用银子、粮食换取平安。
“银子就不必了。”曲笠轻轻摇头,“我教的这些,只为了让孩子们强身健体,绝无半点其他心思。”
村长垂下眼,盖过眼中狠色,将布包往前递,“巫祝大人,还请收下......”
曲笠有些头疼,再次婉拒,“我既为山河村巫,自当为村民谋福。这些银子,还请收回。”
人群中,孟修远望着空中的人体经络图看了半晌,小脸疑惑,他拽了拽孟母的衣角,轻声道:“娘,那图和覆神会锻体十图好像。”
孟母脸色一变,一把捂住儿子的嘴,“修远,莫要胡说!”她压低声音,“这是秘密,不能乱说。”
她们处于人群中,声音又细又低,本该听不到,奈何曲笠耳力极佳,将母子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眸中闪过一抹异色,覆神会锻体十图,很熟悉的字眼。
锻体十图就是锻体括脉十八图的前身,当年他为探寻气血之道,将其散播出去。他记得当年来听他传道的一人就是后来覆神会的创始人。
没想到山河村这偏远之地,也有这样的故人。
曲笠余光扫了过去,瞳孔骤然收缩——那孩子周身竟笼罩着一道淡淡的紫气,虽微弱却凝而不散,隐隐有山河之象。
山河村的紫气找到了。
曲笠强压下心中激动,面上依旧平静。他知道,此子绝不能错过。
“诸位若是不放心,大可在一旁看着。”他再次开口,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孟修远身上,“这《锻体括脉十八图》只是强身健体的功夫,不会伤及孩子们分毫。”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中依旧警惕。
一声凄厉地哭嚎从不远处传来,“救命啊!救命!巫祝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来者两人跑得极快,很快就到了,原是王屠夫和他娘子。
他们二人怀中抱着一头黑不溜秋的小猪,涕泪横流,跑在曲笠身前,立马跪下,不停磕头。“求求您,救救我女儿。”
“巫祝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女儿!”王屠夫声嘶力竭地哭喊,“我愿意拿我的眼,我的手,我的命去换!”
“巫祝大人我也愿意换,我也愿意换,求求您救救她!”
那黑不溜秋的小猪眼含热泪,哼哧哼哧地用鼻子拱王屠夫,咬王家娘子的衣角,想把他们两人扯离曲笠。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疑惑。村长拄着藤杖快步上前,“大柱,你这是怎么了?小翠花怎么了......”
看见村长,王屠夫脸躁得通红,垂下眼,颤抖着声音解释道:“昨晚......昨晚我带翠花,还有我家娘子去赵家庄走亲戚,想着给她姥姥送些猪肉。”
他话一出,众村民气红了眼,什么走亲戚,分明是怕他家翠花有危险,提前想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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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祠堂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