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疯子!都是疯子!
女人崩溃的尖啸忽然响起,满目火光被声音震得明灭不定。眼见元初脸色如纸,手指颤抖到快拿不住法扇。
姚允墨当即双手结印,晦涩的法诀从口中流泻而出,金色的光芒从四周火海中如丝如线般抽出,左手猛地下拽,羽化失败的怪物挣扎着被拖出庇护,右手掐诀,破空斩下,刹那灰烬纷飞,宛如雪片。
无边黑暗中金色的火焰不断跳动,恍若地狱业火烧灼着人间浊秽。元初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位白衣胜雪的神君踏空而来,衣摆猎猎,惊动红尘。
我看到你了。
大雪。
等元初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简陋的村长家了,姚允墨坐在床边等他睡醒。村长似乎不在家,空荡荡的房屋里大概只有几床被褥才能证明这房子里有人在住。
元初身体太虚,架不住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大量剧烈运动。使用法扇,再怎么驾轻就熟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消耗心神的事情。终于是晕过去了。
“我睡了多久。”
“三炷香吧……”姚允墨看了一眼堂前放置的一个供台,还剩三个香根,“一个半小时左右。”
元初撑着手肘吃力地坐起来还想问些什么,终究是被姚允墨截了话头:“我发现以我们这种魂魄状态是无法对这里的东西进行实际操作的。”
“你在村门口晕倒,本想就近把你放在村民家里,没想到他们好像先前都有意识地关上门、别了柳枝,我们进不去——这个世界的驱邪手段对我们有限制。”
我们,才是这个空间里的“鬼”。
元初脸色霎时褪得惨白,给姚允墨一种他随时都会魂归西天的错觉,当即就把元初按下去,放轻了声音:“你再睡会儿,等村长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三根香是在他们进门前就插上的,还没烧到四分之一,可见当时村长应该没出门多久。房门大开、本来别在门闩上的柳枝也掉在了一边,否则他们也进不来,村长出门很急,而且是在外面烧成这样的情况下……
等等,这场火会不会烧得太大了点?姚允墨失神地望着门外席卷而来的火舌,阵阵刺鼻的黑烟裹挟着热浪笼罩、吞噬着这个村子。
村长是逃跑吗?
不对。
姚允墨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桌上陶碗里放置的三个馒头上。狂人日记里说什么来着的?好像是……
砰!
姚允墨心脏猛地一跳,躺在床上假寐的元初也被惊得腾一下坐起来,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村长回来了。
胡子邋遢的青年男人猴急地甩上门,捧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仿佛找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紫河车!
兴许是疾病使他口干舌燥,他一连吞咽了好几次口水,然后呛住了一样猛咳出声——
元初想去扯姚允墨的袖子,却发现对方好像心有所觉般看向他。烛光下,元初仰头看他,心跳猛地一滞,又偏过头去盯着已经吃得满嘴鲜红的村长。
元初心里一团乱麻,看着村长的眼神都直了。姚允墨后知后觉,也转头看向别处。
三根香燃尽,香炉周围却是落了一圈的香灰,隐约可见香炉底下压着一张纸,黑字白纸却是看不清内容了。
村长很快就吃完了,然后喝醉了似的晃到衣柜边,双手一扯,满柜灵位尽数落入眼中。然后姚允墨发现……数个青面獠牙的青白人影围在香炉周边,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进食着遗落的香灰。
他不是在敬神!他是在饲鬼!
为什么?
为什么?
两人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外面的热浪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吞噬着这个破败的村庄,可村长毫无所觉,他突然吃吃地笑起来,然后瘫坐在地上。
迟迟暮春日,天气柔且嘉,元吉隆初巳,濯秽游黄河……
这次,姚允墨终于看清了纸上的文字。晋,陆机,《三月三日诗》。
浊秽……游黄河——
“现在是哪一年?”
“戊辰年。”元初看向挂在门口的黄历,莫名心焦。
“戊辰清明……”姚允墨突然奔出屋外,滔天大火包裹着他颀长的身形,“大林木!他在用那个婴儿的命血祭!”
哈哈哈哈哈哈——疯子!都是疯子!
又一次,那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元初回头看了村长一眼,眼见他畏缩在床底下,怯怯地盯着外面的大火,然后突然崩溃大哭:“呜呜呜!她来了她来了!她来报复我了!”
森森阴风划过,火势更盛。元初一把拉过姚允墨的手四处寻路向村外跑去。直到跑到外围黑暗渐浓两人才停下来喘气。
“你傻了!外面那么大火还跑过去!真以为我们烧不着!那是什么火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元初一肚子火气,对着姚允墨就劈头盖脸一阵骂。
姚允墨慌乱地四下乱扫,蓦地握住元初的肩膀:“后来上巳节、寒食节、清明节合并,所以诸多习俗也尤为相似。所以清明祭祀、游河祓禊也是合理的。”
“晴儿的孩子是戊辰年清明出生的,推算出他是大林木命格,生性清温之龙。明显是戊辰年或是丁卯年的时候罗贤村爆发了疫病,村长认为是受了某种诅咒或是因为迷信,逼迫他采取在清明这一天以婴儿血祭的措施。”
“可为什么偏偏是晴儿的孩子?”姚允墨有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元初皱眉,伸手将他按进怀里,然后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你太累了。”
元初静静听着姚允墨的心跳,叹了一口气:“村长饲鬼是为了对抗晴儿的怨灵……他很惧怕晴儿,因为他做了亏心事。是他害的晴儿被愚昧的村民分食,他以为每年用香灰、元宝、纸钱供养晴儿就可以相安无事,但他很快发现——”
“晴儿的目的是让整个村子成为她孩子祭品。”
元初冲出房门捞姚允墨的时候发现,村长家门口落在一边的柳枝已经干枯了,显然不是今天才采摘的。那就只能说明村长很久之前就开始别柳驱鬼。
取杨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
“清明祭祖防火不当,烧了村子……在这个年代对肺痨病人来说也算一种解脱。”姚允墨听见元初在他耳边叹气。元初当然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但他总不能跟姚允墨说村长和晴儿丈夫利欲熏心,买卖人血人肉,生身父亲拿孩子血肉血祭,任凭一群疯子分食吧?
他会有心理创伤的。
元初借着姚允墨的肩膀推了一下眼镜,远远看见一道人影试图涉水渡河——是晴儿丈夫了,他似乎是咳了几声,肩膀耸动了好几下。
姚允墨静了一下,双手从元初的肩膀滑落,然后试探地勾了一下元初的手指。
元初笑了一下没动。身后的罗贤村火光漫天,对岸人却丝毫没有要救火的意思,元初笑意更深了。
“悄悄告诉你,听声音村长应该感染肺痨很久了。”
“陆机写濯秽游黄河其实是上巳节在护城河洗去身上浮尘的习俗,以示洗去坏运气。
但他们把晴儿和孩子丢在河里了。”
“是不是说明……事件主持者认为晴儿身上带着厄运,对晴儿恶意极大呢?综上,我认为,真正的传播者应该是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