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待如火般的最后一抹日光消失在山间,第一抹墨色染上天幕,人间便染尽华灯,竹笙丝丝。
“你怎知我想去春风苑?”
在向春风苑走的路上,姒苡俯下身,贴近马背,问着赤章雾。
赤章雾狡黠一笑,“你呀,光是看一眼,我便知你在想何事。”
“当真?”姒苡直起身子,来了兴趣,眸子咕咕转着,又不知在盘算什么。
忽地贴上马背,直勾勾盯着赤章雾问道:“那你看我现在想何事?”
赤章雾只不屑瞥了她一眼,便说道:“你在想一会苏娘会备些什么美酒美菜。”
姒苡一惊,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公子,进来饮杯酒吧。”
“怎有如此娇俏小公子,可要与姐姐们共度良宵?”
姒苡沿花巷一路走来,步步皆是脂粉香气,熏香扑鼻。沿街女子身弱无骨,妩媚动人,绵绵靠上行经之人的身上,谁人又能抵得住这温柔乡。
如此比较下来,春风苑有如这花巷中的一股清泉,门外既无花哨行头,也无娇娘揽客。犹如行走在烈日骄阳下,忽然一阵春风拂面,好不舒爽。
姒苡与赤章雾刚走至春风苑门前,便见苏娘早已在此等候。
“二位公子请随苏娘来。”
二人跟着苏娘在那春风苑的游廊中游走,片刻之后,便来到一门前,苏娘推门欠身请姒苡与赤章雾先行进入。
姒苡踏入屋内,随意扫视着。这间屋子较之前的“秋厢”略大些,并未以栏杆替墙,格局大致相同。
熏炉中点着不同之前的熏香,似池中幽莲,丝丝缕缕,香远益清,带着夏时的清净感。
想来这就是赤章雾之前说过的“夏苑”吧。
姒苡与赤章雾来到桌旁,桌上已备好酒菜,皆是精致可口模样。
姒苡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
“二位公子请入座。”
二人方一入坐,拨弦声起,接着便是动听琵琶声。
这时才注意到,桌前一方坐着田晚晚,正撩拨着曲调。
那日只是远听着,虽是清楚,却总觉不能入心。今日就在眼前,弦音清晰,声声入耳,直拨心弦。
姒苡看着晚晚,自己都未发觉竟露出会心一笑,晚晚回以明媚笑意,愈发用心拨着弦。
伴着晚晚的琵琶声,几人坐在桌旁品酒闲谈,宛若相识多年的旧友。
“苏娘敬二位公子一杯,多谢当日解围之恩。”
苏娘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姒苡与赤章雾也赶忙回礼饮下一杯。
“那日之后,那黄公子可还有再来?”姒苡问道。
苏娘眼中露出一丝嫌恶,道:“那种小人,惯常欺软怕硬,实则绣花枕头,略一吃瘪,哪还敢再来。”
姒苡不禁笑出了声,“我本还担心那日过于强硬,害苏娘丢了客人。”
苏娘也忍不住跟着一同笑起来,“小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苏娘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待笑意平息,略正色道:“我自幼家中贫苦,爹娘为养幼弟,将我姊妹几人尽数卖进花巷,从小吃尽苦头,更知人间冷暖。我虽是花巷女子,却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而我店中姑娘皆是被家人丢弃,或是孤儿,同为天涯沦落之人,我又怎会为几两银子,谄媚小人,弃姑娘们于不顾?”
姒苡听毕,心中顿时对苏娘起了敬意,坐直身子,举起酒杯,“苏娘原是如此重情义之人,我定要敬你一杯以示敬意。”
苏娘连忙端起杯盏回道:“小公子抬举苏娘了,若要论重情义,还得说那日二位公子仗义出手。本就是毫不相识之人,又只是一歌妓,小公子嫉恶如仇,着实令苏娘钦佩感激。”
姒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杯接一杯饮酒,掩饰自己的腼腆。
赤章雾抬起手落在姒苡端着酒杯的手上,凑到姒苡脸旁,轻轻提醒道:“小公子莫要贪杯。”
随后抬起头略待歉意对苏娘说道:“我家小公子酒量不好,还望苏娘见谅。”
苏娘这才发觉姒苡的脸颊已潮红起来,连忙放下酒杯,对还在弹着琵琶的田晚晚说道:“对了晚晚,你不是特意做了糕饼要给小公子品尝的吗?快端来吧。”
姒苡一听有糕饼吃,立即又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杆,眼巴巴望着田晚晚的身影。
赤章雾见惯了姒苡这等反应,垂目一笑,摇了摇头。
倒是苏娘第一次见有人听着有糕饼吃,立马来了精神的模样,被姒苡这般样子逗笑了。
不消片刻,田晚晚端着碟碗进来了,轻轻放下。
姒苡看着碟中的糕饼,状如荷花,连颜色与那含苞欲放的样子都十分神似,心中甚是喜爱,一时间都不舍得拿起,只托着脸静静端详着。
见姒苡并不拿起,田晚晚心中一沉,“小公子可是不喜欢?晚晚这便拿走再做新的来。”
说着便要端起碟拿开。
姒苡一把抓住了田晚晚的手,急忙制止道:“别,别,我喜欢!”
随后手上的力气略小了些,“正是太过喜欢,才不舍得吃。”
田晚晚抿着嘴娇羞笑起,眼底尽是欣喜之情。姒苡这才发觉自己抓着人家姑娘的手一直未松开,赶忙松开手,道着歉意。
“无妨,小公子若是喜欢,晚晚便常给小公子做。”
赤章雾坐在一旁,沉着脸,不知为何心下很是不舒服。
苏娘见那三人脸上神色各不相同,连忙给田晚晚使着眼色。
“晚晚,何不趁着今日,将那新学的曲子弹给二位公子听,也好让二位公子品鉴,指出有何不足之处,加以改正。”
晚晚点点头,又坐回凳子上,抱起那把琵琶,抬手叙叙弹起。
“夜阑花巷灯起
何叹伶仃孤凄
莫道世间无情
廊阁夜满春意···”
姒苡在这绵绵曲音中昏昏欲睡,渐渐不知人事,至于自己何时回去,如何回去的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