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黄公子霎时觉着面子上挂不住，神情窘迫，四下张望着，遂指着姒苡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姒苡正好吃完花生米，拍了拍手中的碎屑，站起身捻开扇子， “我可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人。不知黄公子是不是东西啊？”
那黄公子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我自然不是东西！”
周遭人群哄堂大笑，黄公子这才发觉被下了套，脸上登时赤红一片，咬牙切齿地指着姒苡撂下狠话：
“你给我等着，下回再让我见着你，定要你好看！”
说罢，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苏娘安抚着众人，于是又各自坐了回去，一切恢复如常。
姒苡瞥着那黄公子忿忿离去的背影，口中念叨了句：“还以为是个厉害人物，不过只是个流氓无赖罢了。”
说毕，收起扇子，转身准备重新坐回去听曲。
忽地只觉有人在盯着自己，遂看向一旁屋中，果真见得一女子，戴着假面，还未来得及看清，她便走了过去。
姒苡恍惚觉着，那对眸子，好似在何人身上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
“小公子，怎么了？”
赤章雾见姒苡怔在原地，担忧地问道。
姒苡回了神，看向赤章雾，好奇地问道：“这春风苑，女子也可随意出入吗？”
“这便是春风苑与别家不同之处，在这，男子女子皆可入店饮酒听曲，亦不问身份地位，来者便是客。”
姒苡撇了撇嘴，“早知如此，我便不用扮成男子相了。”
赤章雾见她使着小性子，便宽慰她道：“只不过，这花街之巷向来为人所不齿，也只能在入夜之时如昙花一现，故而寻常人家的女子鲜有来此地，更不必说那些世家门阀中的小姐们了。”
姒苡听了觉着似有几分道理，故也不再纠结于此。
“我的小公子，何时又喜好替人打抱不平了？”赤章雾想到方才的事便后怕，虽是说着陪她做她想做的事，可无不提心吊胆，倒不是怕这些个无赖，只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便出事了。
姒苡想了想，“倒也不是喜好替人打抱不平，只是看不得这些无赖东西糟蹋姑娘。一面受着人家的好，转头又唾骂人家下贱，倒是什么话都让他们说了。”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了头，姒苡越想越来气，接着说道：“就算是歌妓又如何？好好一姑娘，平白遭他们耻骂，他们也不嫌丢人。况且若非世态炎凉，谁又想如此呢？”
说着说着，姒苡忽觉心头浮上凄凉之情，眼中光亮暗淡了下来，沉默着饮下一杯酒。
正欲再举杯饮下时，赤章雾的手掌覆在了姒苡手上，掌心的暖意渐渐驱走了姒苡如冰般寒凉的手。
“小公子，我们回家吧。”
“好。”
二人正站起身打算离去，便听得有人叩门。
赤章雾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苏娘，身后跟着的，是方才弹琵琶的那位歌妓田晚晚。
苏娘看着屋里的二人，问道：“二位公子可是要离去？”
“我家小公子有些喝多了，打算回去休息。苏娘有何要事？”
苏娘弯腰行了个礼，嫣然一笑道：“苏娘特来向二位公子道谢，多谢方才为苏娘与晚晚解围。”
赤章雾侧过身，“要谢便谢我家小公子吧，我并未帮上何忙。”
苏娘点点头领着田晚晚跨过门槛，走到姒苡面前。
方才离得远看不出模样，如今站在眼前才发觉，田晚晚身型娇小，模样娇羞可人，那眼中倒并无惧怕，总是大胆而好奇地打量着身前的人。
田晚晚微微蹲下身，仔细着行了个礼，开口道：“晚晚多谢小公子，请教公子尊姓？”
姒苡淡淡回着礼，道：“赤章。”
“赤章？”田晚晚在口中又念了念这两字。
苏娘好似忽然想起何事，转过身对着赤章雾说道：“方才我便觉着这位公子眼熟的紧，想来前几年春风苑刚开业不久，便有位赤章姓公子偶或来此捧场，每每只点一壶品春，几碟小菜，听听曲子便离去，倒是难得的雅客。不知可是这位赤章大人？”
赤章雾走到姒苡身旁，略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苏娘喜笑颜开，“赤章大人许久未见，愈发气度不凡。”
“苏娘过奖了。”
苏娘的眼神在赤章雾与姒苡二人间略徘徊了下，并未再过多言语。
“既然小公子要回去歇息了，那苏娘今日便不多留二位，待下回二位公子再来，苏娘定备好酒好菜招待。”
“多谢苏娘。”
方才与姒苡对上一眼的假面女子站在姒苡她们隔壁屋子的桌旁，听着门外的动静，俯下身，在坐在桌边饮酒的人耳边轻声说道：
“大人，她们离去了。”
那人放下杯盏，只看着栏杆那面的歌妓，已换了个人，曲音虽也很是动听，却总觉比那田晚晚差了些何物。
“晚晚不在，总觉心里差了些什么，既如此，我们也走吧。”
那人习惯地转着左手中指上的一枚玉指环，那双手白净修长，有青筋微微隆起，骨节分明。
此人走到店家门外时，赤章雾已将姒苡扶上马，牵着马缰，怡然自得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有趣。”
“大人在说何事？”
假面女子话未说完，便迅疾垂下头，不敢再多言语。
方才只刹那间对上那位大人的眼眸，便觉彻骨透寒，好似已站在阴府门前，畏惧不可言语。
已入夜深，愈远离花巷愈是空寂，待至山下时，四周只听得草中虫鸣蛰伏，依稀听得浅浅曲音，断断续续，余音袅袅。
晚风习习，吹过方才饮酒后红烫的脸颊，很是惬意。
方才一杯接一杯的清酒下肚，此时醉意逐渐袭了上来，姒苡坐在马背上，有些不稳地东倒西歪。
赤章雾坐在姒苡身后，将她揽在怀中，姒苡靠在赤章雾怀中，随着马背上下颠簸着，竟渐有了困意。
幽静的山路上，二人不紧不慢骑着马归家。
姒苡闭着眼，哼着方才的小曲，在这偌大空旷的深林中回荡。
“公子莫扰人间繁杂事，
歌台暖响焚香赏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