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栏杆旁的墙边放着一张小巧方桌，地方不大，上头正好置下一座小熏炉，熏炉上雕云纹异兽，熏烟从炉盖的孔洞中徐徐溢出，如云雾般缭绕，羽化似入仙境。
那琵琶声很是奇特，明明相隔一段距离，却好似萦绕在耳边，伴着歌女莺莺燕燕之音，只觉肉麻骨酥。沉浸在其中，平日里忧扰烦心便通通忘却于脑后。
姒苡几杯酒下肚，渐渐松了身子，放下防备，一心沉溺在这温柔乡中。
“对了，方才你同她说的‘秋厢’是何意义？”姒苡捏起一粒花生米，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模样，动作轻挑地扔进口中。
赤章雾忍不住轻轻摇着头一笑而过，道：“是指不同作用的屋子。‘秋厢’便是我们所处之处，通常是听听曲子，品品酒，几好友闲谈之用。”
“既有‘秋’，那可是还有‘春’‘夏’‘冬’？”
“没错。‘夏苑’是给指名某歌妓舞妓独自在屋中演奏的贵客。‘冬屋’则很受城中达官贵人喜爱，很是隐秘，只留体己青姬贴身伺候，尤其适合谈论私事。”
又是姒苡从未听过的话，姒苡好似求学的学子，又追问道：“何为青姬？”
“‘青姬’是那些专门侍奉官商贵胄，既不歌也不舞，却最是聪明伶俐的女子，懂得察言观色，言语伶俐，不多听不多言。故而深受官贵喜爱，地位也较寻常歌姬舞姬高些。”
姒苡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又想着方才被打断的话，细细数了数，好似还少了个“春”，遂接着问道：“那‘春’呢？”
赤章雾端至嘴边的酒杯顿了顿，她眯起眼盯着姒苡，仰头一饮而尽，“‘春’便指‘春闺’，”接着将脸凑到姒苡耳旁，低语几句。
霎时，姒苡脸颊通红，有如火烧，直燃到耳根。
姒苡双手捧着脸，试图给脸颊降降温，却是徒劳。她将肘间置于桌面上，眨着水灵的双眼，口中轻轻吐着气。
赤章雾见她如此模样，更是忍不住想调戏她，于是在她脖颈间轻呵着气问道：“小公子，你怎么了？可要我帮你散散热？”
说话间，赤章雾的手已游走到姒苡的腰间，略一用力，便将她揽进了自己怀中。
姒苡只觉膝下一软，若不是坐着，恐怕就要瘫坐在地上了。
二人的脸愈离愈近，姒苡能觉到赤章雾呼出的气息扫在脸颊，心底有如虫蚁四处游走，挠得直发痒。
方碰到唇边，忽听得一声脆响，好似杯盏破裂声，惊得苑中不少人纷纷探出头查看。
姒苡与赤章雾也吃了一惊，二人相视一眼，遂向着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一男子竟越过栏杆，站在弹琵琶的歌姬面前，步子凌乱，胡乱挥舞着双臂，指指点点。
看那模样，多半是醉酒之人闹事。
姒苡走到栏杆前，探出身子，这才发觉这厢房原是连着一排，左右两侧还有好几间屋子，皆是相同构造。其他厢房中的人也走至栏杆前，探出身子。
这时听的那醉酒之人对着歌姬怒气冲冲，言语中夹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醉酒之人面红脖粗，叫嚷着：“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低贱东西，一个歌姬，本公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你倒还不情愿，莫要不识好歹。”
而那歌姬倒是面色从容站在一旁，好似见惯了一般，抱着琵琶垂着视线，一声不吭。
那醉酒之人见她如此模样，仿若未将自己放在眼中，更是咬牙切齿，气急败坏。怒瞪赤目，眼见着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好在店家小厮及时赶到，拦住了那人。
“黄公子手下留情！”
一位绰约多姿，气质出众的女子随着声音走了出来，看上去年纪稍长，虽面容无一丝褶皱，可眼中的犀利果断，一看便知是岁月沉淀下的狠辣。
“那便是春风苑的大掌柜，人称‘苏娘’，因着当年曲音出众，闻者无不觉身心酥麻，故称她为‘酥娘’，久之，便成了‘苏娘’。”
赤章雾贴在姒苡身后，在她耳边解释道。
姒苡盯着那苏娘细细打量着，见她脑后挽起一利落发髻，上着檀色上衣，下着绛紫裙裳，一举一动之间，尽是动人姿态。
苏娘面容出众，身姿曼妙，尽管已是如此年纪，却仍令人挪不开双目，足以想到桃李年华之时，更是何等姿色。
苏娘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轻轻拦下那醉酒的黄公子，看似无意之举，实则不知不觉间将那歌姬护在了身后。
“黄公子消消气，如此美酒良宵，莫让晚晚坏了您的兴致。”
“晚晚？”黄公子忽起了色相，越过苏娘打量着田晚晚，那神色好似要将她看个透，“真是个好名字。”
“黄公子谬赞。晚晚不过一介歌妓，能抚抚琵琶，唱两句小曲，逗公子一乐，已是她的荣幸。又怎能配上黄公子您呢？您如此抬举她，才使她失了分寸，惹怒了黄公子。”
黄公子一挥衣袖，将手背在身后，仰着脸，神情傲慢，语气轻佻地说道：“看在苏娘你的面子上，我不与她一小女子计较。”
苏娘低下头微微一笑，“多谢黄公子。”
“只是，今日，我必要她陪我！”
苏娘不露声色地抬起眼看着黄公子，随后赶忙陪笑道：“晚晚不懂规矩，恐不能伺候好黄公子，我为您安排其他姑娘来，保准您尽兴。”
黄公子瞥了一眼苏娘，鼻中发出一声不屑，转而竟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栏杆上，双臂抱胸。
“我今日还就要她了！”
一旁的苏娘一时间沉着脸，临近几个厢房中窃窃私语起来，声音虽不大，但多是摇着头，对那黄公子的无理叹气。
“这是谁家的孩童？乳臭未干便学着人家出来听曲吃酒。”
听闻声音，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姒苡不知何时斜坐在栏杆上，一手托着些花生米，一手捏吃着，好似看戏般看了半日，待那黄公子撒泼耍野坐了下来，便悠悠如此说道。
黄公子一听，瞪大双眼站了起来，指着姒苡怒喝道：“你说什么！”
姒苡眼睛都未抬，接着吃着她的花生米，淡然说道：“苏娘同你说了，晚晚只是一介歌妓，不懂待客之道，你却仍胡搅蛮缠。可不就是那哭闹着定要母亲给你买东西的孩童，若是不依你，便撒泼耍赖，无理取闹。”
众人纷纷嬉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