姞弩一手抱着姒苡，一手挡下了赤章雾这猛烈的第一击。
姞弩并不知晓此刻的赤章雾已全然失了理智，同那山林间的野兽并无二致，还只当她是怒意冲头。
若是全力同赤章雾一搏，许能难分胜负，只是此刻怀中还有一个姒苡，他无法大展拳脚。
连姞弩自己都未察觉，为何不忍将姒苡放下，心中又怎会时刻挂念着她，这份悸动在他度过的漫长年岁中，从未有过。
姞弩能察觉到受下赤章雾这一击后，身子里某处有断裂之感，他强撑着稳住，脸上也无丝毫异样，神色清冷。
石獜的双腿有如扎在地上，生了根，眼前的一切都在霎那间崩塌，猝不及防。
对于姞弩，他也只听说过此人，从未真正见过，更不用说与之较量。
如今亲眼所见，心中十分不安，甚于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赤章雾这一击，没有丝毫犹豫迟疑，更无一丝手下留情，直扑而去，而姞弩不光挡住了赤章雾的力量，手中还护着姒苡。他的脸上连一丝慌乱都没有闪过。
风雨大作，天色晦暗无光，只片刻功夫，已是尸横遍野。
未多停歇，赤章雾再一次朝着姞弩扑杀过去。
姞弩也未多思虑，再次蓄力，严阵以待。
忽地觉察到怀中的姒苡微微抖动了下身子，遂略偏过头查看，惊觉她的嘴角竟渗出血色。
姞弩霎时没了其他心思，连忙抹去姒苡嘴角的血，莫不是方才赤章雾的那一击并未全然挡下，还是伤到了她？
只是来不及细想，赤章雾已来到眼前，那扑面而来的杀气汹涌翻腾。
石獜本还不解那姞弩怎忽然松下了所有防备，越过目光看去，待发觉不对劲时已来不及了。
“赤章雾！”
如烈火般燃着的赤光烧透了整片天色，映照得有如火热的仲夏日暮，绚烂夺目。
那如火如日的炽热燃尽了天地间的人烟，吞噬了尘世的喧嚣，如火如荼地，猛烈地，不顾一切地，直至荼靡，荒芜，虚烬。
许久之后，石獜终于感到那炽热褪去，不再亮得睁不开眼，才缓缓移开遮挡着眼睛的衣袖，怔住了。
眼前方才还是残垣断壁，而此时，目之所及，一片废墟。
更不用提，还能感觉到任何一分人气。
石獜拼命压制住心下的畏惧，试着动了动已经发麻的双腿，向前走了一步，有些不稳，跌撞着走出两步，随后略微适应了些，迈开大步绕过赤章雾向前飞奔而去。
石獜渐渐能瞧见地上趴着人，面朝下，看不真切，看身形，应是个男子。
怎得只有一人？
石獜心中猛然一沉，步子愈发急促了。
直至能完全看清眼前的人，石獜顿了顿，迟疑着靠近了些。
方才瞧见的面朝下趴在地上的，正是姞弩。
而姞弩身下还有一人，便是姒苡。
姞弩将整个身子都挡在了姒苡身上，仔细护在身下，连一片瓦砾都未伤及到她。
而姞弩的身上满是伤口，一道道血痕。
纵使如此，姞弩也依旧维持着那般姿势，片刻未曾离开。
他的眼中竟全是姒苡的模样，那样的神情，好似在何处见过。
那是赤章雾望向姒苡时，姒苡看向赤章雾时，田晚晚笑靥如花看姒苡时，他们的脸上，都曾有过如此神情。
石獜不明白，那样的神情究竟是何意义？而那神情的背后又是怎样的心意？
这百年间，他一直在试图理解所谓的人之常情，那些对人而言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情，究竟为何物。
又为何，因这情字，有那么多人甘愿为之丢了性命，甚于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赤章雾暂时平息了些，站在一旁哼着气，甩着头。那血红的双眸有如暗夜中的火光。
姞弩微微动了下身子，石獜立刻止住步子，竖起防备，赤章雾亦警惕地盯着他。
可姞弩只是抬了下身子，随后便仰面倒在了姒苡身旁，盯着那混沌的天。
风雨已止，转而是那漫天飘雪，无风吹散，便这般寂然地，随意地飘落下来，落在何处便是何处，白皑皑铺了一层。
方才那些破碎的，凌乱的，肮脏的，丑陋的，可怖的，此刻全都被掩埋在这白茫茫的雪下，竟分外洁白纯净起来，宛若新生。
姞弩的脸上格外的平静淡然，眼中映出那轮明月，似玉盘般温润。
雪花落在他白净的脸庞上，他盯着那簌簌落下的雪花，忽而翻过身，支起一只手，挡在姒苡的脸上。
宓姬也赶到了，身后踉跄着跟着徐婉然。
徐婉然紧紧捂着心口，每向前走一步，心便有如被剥开了一层。
姒苡当初让赤章雾下在她身上的符令还未祛除，天地间崩塌倾覆那一刻，是宓姬将她救了出来。
二人顺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寻了过来，直至看到姞弩抬起手为姒苡挡住落下的雪花，在场的人纷纷怔住了。
赤章雾虽已无理智，早已认不出眼前都是何人，只知要将眼前那人撕咬开。
可不知为何，那双血红的眸子里倒映出那人抬起手，为身旁女子遮挡落雪，眼中尽是情意，心中忽地涌上一股无名火，恨不能即刻将他撕碎。
赤章雾低沉咆哮了声，眼中分明透出那般怒意，它缓步向躺在地上的姞弩走去。
众人皆屏息旁观着。
直至离姞弩还有一步之遥，赤章雾缓缓抬起前爪，眼看着就要朝姞弩落下。
“你当真爱她吗？”
躺在地上的姞弩没有闪躲，亦无惊慌失措，反倒漠然地盯着赤章雾的双眼，淡淡问道。
却是奇异，本该不识任何人的赤章雾竟停下了即将落下的爪子，楞楞地悬停在姞弩胸前。
姞弩忽然轻声冷笑了下，接着说道：“她是何人，你不会不知吧？”
旁观之人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她是指何人？姒苡吗？那姒苡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