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苡听后，心中有些唏嘘，不知该如何作答。石獜叹了口气，倒是继续说了下去：“可我是个心善之人，又怎忍心见他们活活饿死，于是给予他们食物，并且任他们享用，每每吃完便再次奉上，一日不曾停歇。”
说到这，石獜忽而狡黠一笑，看了看姒苡，又正色道：“本以为，他们饱腹了便止，没想到竟然无止无尽吃下去，蝼蚁尚且知足，人却不知。如此日复一日，他们便失了心智，成了那无心无感只知满足口腹之欲的牲口了。”
说罢，石獜竟憋不住大笑了出来，直笑得弯了腰，笑出了泪，“你说，人这东西，着实有意思的紧，明明和那野兽无异，却装作万物之主的模样，又可笑又愚蠢。”
姒苡听着石獜几乎是疯癫的笑，再看着眼前这些人，心中冷漠，只觉得刺耳又辱目，转过身不愿再多瞧一眼。
俄顷，天地变色，大风四起，卷起万丈尘土，一时间，眼睛都无法睁开。
姒苡用衣袖遮在眼前，眯着眼睛，试图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忽而从那飞扬的尘土中看见一小束火光，心中一紧，有如受了蛊般不自觉迈开步子朝那火光走去。
身后的石獜想抓住姒苡，无奈风沙太大，根本无法伸出手。
待姒苡走向那火光，走进茫茫风沙之中不见了身影，片刻之后，风沙渐渐散去，天色又恢复如常。
石獜这才睁开眼睛，看向屋前，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仿佛可破天地的羊角，一团天火燃于眉心，而羊角下的那双赤瞳，正怒视他，像是随时将要扑杀过来。
正是赤章雾。
而姒苡站在兽身的赤章雾身旁，没有一丝惧怕之情，甚至能感受到那眼神竟是含情脉脉。
话说方才天地昏暗，姒苡向着那团火光走去，赤着脚本来就已冻得通红，置身于那风沙山石之中，一道道血痕绽于皮肤之上，触目惊心。
姒苡却好似丝毫没有察觉，依然踉跄着定着步子朝里走去，果然在那飞沙走石正中央发现了那头灵兽。
那灵兽此时双目赤中泛悠冥之色，已经失去了神智，不能辨认出任何人。
姒苡心中丝毫不觉畏惧，却升起无限心疼，一把抱住了灵兽的脖颈，将脸埋在它的毛发里，眼泪登时流了下来，渗进了毛发间。
霎时，那灵兽双目中的墨色褪了下去，赤色中现出了光亮。
风沙散去，四下平息下来。
石獜心中一紧，眼瞳不动声色放大了些，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没想到，你竟觉察得如此早。”石獜扯动起嘴角，故作镇定勉强挤出一笑。
赤章雾飞身一个猛跃，直扑到石獜面前，未等石獜动手，已用那孔武有力的爪将石獜踩在地上，地面陷进去一方坑洞，石獜只挣扎了一下，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夫君！”
身后姒苡大惊，急忙喊住了赤章雾。
听到姒苡的声音，赤章雾这才松了些掌上的力量，给了石獜一丝喘息之机。
石獜咳嗽两声，又带出几许血，眼白里蒙上了血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问赤章雾：“这女子究竟有何不同，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赤章雾自上而下打量着石獜，眼中竟现出对石獜的同情不屑之意，还有提起姒苡时的温柔和善。
姒苡全然不顾鲜血淋漓的双脚，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奔去。
赤章雾心中一颤，转而化为人形，将姒苡接在怀中，紧紧抱住，担忧与重逢之喜参半。
“莫要伤他性命。”姒苡喘着气，拉住赤章雾的手，眉头深锁。
“为何要替我求情？”石獜仰面躺在地上，暂时动弹不得，只得残喘粗气，眼神涣散。
赤章雾也以同样不解的眼神望向姒苡。
姒苡看向赤章雾，满目柔情，“他虽可恶，却未伤我性命，我也不忍心看你为我杀红了眼。你已伤他如此，让他吃到了苦头，便莫再穷追，不留后路。”
姒苡的话语有如施蛊，赤章雾听话地点了点头。
姒苡微微一笑，放下了心，又走到石獜身边，蹲下了身，俯视着他，说道：“我虽答应不伤你性命，但你不得再对我有所企图，也不得有报仇之念，如若不然，便由我亲手了结你。”
说完，姒苡便起身准备与赤章雾离开，却感觉到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角。
低头望去，石獜正颤着手轻轻拉住了姒苡，那孩童般的脸庞上沾着血迹，终究看得人于心不忍。
“那些人，你带走罢。”
姒苡抬头望向屋里那些失了智的百姓，叹了口气，走到赤章雾的身旁牵起她的手，淡淡说道：
“此事错在我夫君坏了庄稼，才致他们来偷你粮食，但不管是何理由，都非行偷盗之事的借口。今日他们已无人样，放他们回去，怕是再也不能再如常人那般生活了。”
姒苡顿了顿，略加思索，继而接着说道：“即便他们能清醒过来，也怕是会心生怨恨，转而来取了你性命。”
赤章雾看着姒苡的视线低垂了下去，猜想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心生怜爱，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姒苡望向一屋子的人，眼中并未见怜悯之情，只闭起眼转过身。
“你若喜欢，便留着，若觉得腻了，那也随你心意处置罢。”
说罢，二人便消失在屋前。
天色已然黯淡，忽然，有几滴雨水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石獜脸上，不消一会，雨势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接连不断掉落，冲刷着石獜脸上身上的血，很快便随着雨水一同流进了那土里。
石獜长舒一口气，眼角露出笑意，口中呢喃道：“姒苡，姒苡。”
姒苡已随赤章雾回到家中，屋外雨势愈发急，屋内却暖如开春。
姒苡换上了洁净的衣裳，正坐在屋子中央的燃着的火旁暖着身子，手中捧着赤章雾刚做好的热汤，双脚置于她的手心正上着药。
“疼不疼？”赤章雾边上着药，边轻轻吹着气，手上分毫不敢用多一丝力，生怕弄疼了姒苡。
姒苡抿了口热汤，摇着头，但是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赤章雾自然是看见了，心中又气又疼，但是却不忍心说她。
“你看你，赤着脚还敢往我这奔来。”说这突然心生疑惑，看向姒苡，“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我？”
姒苡歪着脑袋思索了一番，自己也着实想不通，念叨着：“是啊，我又怎知那便是你呢？”
又看向赤章雾，笑着说道：“许是心意相通罢，你一来，我便知是你，纵使你改变了容貌，我依然认得你。”
赤章雾心中一阵悸动，却又担心起来，垂下头，声音苦涩，“你不惧怕我吗？”
姒苡将碗轻轻放在一旁，双手捧起赤章雾的头，眼里是丝毫未减的爱意。
“无论你是何模样，皆为我夫君，此生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