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节过后,天气一日日见暖,各家院子中晒出冬日厚重衣裳,城中处处飞舞着的丝絮麻布,与那抽了芽的柳絮纠缠夹杂,时常便能在那街巷市集听到絮絮咳嗽声。
“咳咳咳···”
“夫人又咳了,快将这药汤饮下。”
姒苡斜躺在廊檐下的卧椅中,方看了几行字,又忍不住轻咳起来。
说来也怪,城中只有沿河一段栽种了一排柳树,往年春日抽芽,顶多掀起零星絮枝,四下一吹,也就散了。
今年的柳絮却发得厉害,风一吹,带起满城柳絮,如丝如棉,到处飘散,河面上织起密密一层,就连这深林中都飘了进来,只一吸气,便入了肺,惹得喉中直发痒。
赤章雾端来热药汤,轻轻吹了吹,勺起一勺,送到姒苡嘴边,慢慢喂下。
“今年这柳絮发得蹊跷,城中拢共不过数十棵,就算刮了大风,也不至于刮至这深山之中。”
姒苡饮完药,蹙起眉,担忧地说道。
“却是有些奇怪,我来此亦有百年,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是何缘由。”
姒苡忽而坐起身,将脸凑到赤章雾眼前,眼中骨碌转着,不知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压低声音说道:“夫君,你说,城中会不会又有异兽?”
赤章雾又好气又好笑,指尖轻轻点着姒苡的额间,说道:“又乱想不是,夫人怎的好似很期望如此?”
姒苡憨笑着端起茶盏,饮了口茶,口中念叨着“怎会呢~”,可眼中那点小心思早已清楚写在脸上。
赤章雾的眼角泛上止不住的笑意,可心下却浮上了一层警惕与担忧。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她就已感到城中来了个非善之类。
“你呀,还嫌事少吗?我来此百来年间遇上的事都不及夫人这两年出的事多。”
姒苡歪着头,托着下巴,怔怔地望着天泉流入池中,“怎的这些事都让我遇上了?”
赤章雾拿起块糕饼塞入她口中,“夫人一出事,我都要担惊受怕许久,我的好夫人,就算是为了我,也别再出事了,可好?”
姒苡口中嚼着糕饼,一动不动,心中却发着小性子想着:“我可从未招惹过是非,哪次不是麻烦事先找上我。”
自徐府那事过后,宓姬至此一次都未来过姒苡家,也再无消息。石獜也没再来过。
至于徐婉然,姒苡走前,让赤章雾在她身上下了一道令,令她不得再离开徐府半步。近日来,箱中的符令无任何异样,看来确是安分守己。
而那终葵如柳,已不知去向,更不知是死是活。
日子好似又回到了姒苡刚来时的模样,夫妻二人每日相伴,赏景沐浴,品茶读书,虽是清简,却别有一番趣意与情致。
是日傍晚,天色昏阴,雨势连绵稠细,宛若根根蚕丝,将天地粘连一体,远山近林,好似融在一块,浓稠得分不开。
耳中只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鸟兽虫蚁皆躲避着雨势,无声无息,静静潜伏在各处,刹那间,这偌大人间,竟万分静谧。
屋里头只点着一盏小烛,微微发着光亮,姒苡坐在窗边,盯着那连绵细雨出了神。
“夫人在想何事?”
赤章雾走到姒苡身后,为她披上一件单衣,“乍暖还寒之时,莫要受了风寒。”
姒苡拉过赤章雾,轻声说道:“夫君你听。”
赤章雾糊里糊涂,这窗外除了雨声,还有何声音?
起先,除了雨落在地面的滴答声,什么也未听到。于是闭起眼,再认真听道,忽惊起,果真传来幽幽曲音。
二人屏息按耐住心神,只听得琵琶声声错杂弹,清脆圆润,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曲调悠扬起伏,歌女唱音渐起。
天色愈加昏暗朦胧,屋中一盏小烛闪着最后一丝光亮,随着蜡油燃尽,无声无息灭了火,升起一缕青烟,直直向上,又盘成曲曲绕绕,终散在那风中,干干净净。
“日暮点烛描远黛,
笑迎客从八方来。
转轴拨弦推杯盏,
宴席欢笑不愿散。
霓裳羽衣片片裁,
为君博得千杯彩。
莫问前路几多拦,
春风得意把酒欢。”
姒苡背靠在赤章雾怀中,闭着眼,静静听着那歌女声音莺莺婉转,手中不自觉跟着轻轻拍着腿。
雨势渐渐小了些,那琵琶声亦清晰了起来,时而急促,时而平缓,使人不自不觉陷入这曲调中。
待回过神来,雨早已停了,月已挂上树梢头,星色铺满夜幕。树枝上屋檐上的积雨滴滴向下流着,渗入土中。
“夫人?”
赤章雾见姒苡一动不动坐了许久,还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唤着。
“也不知何时起,城中多了许多歌舞坊。”
怀中的姒苡依旧未动一下,只忽然如此说道。
“这两年,着实变了许多。”
姒苡略动了动手脚,歪过头,眼睛用力够着赤章雾的眼,说道:“我饿了。”
赤章雾捏了捏姒苡的脸颊,眼角露出笑意,扶住姒苡的肩站起身。待站稳后拉着姒苡一同站起来。
“走,给夫人做吃的去。”
“吃肉。”
“好~吃肉。”
春夜的风吹进来,带着丝丝寒意,赤章雾燃气火塘,边让姒苡取暖,边备着晚膳。
姒苡双手捧着甜汤望着锅中汩汩地翻滚着,忍不住咽下口水,忽而想起方才的琵琶曲,仰起脸对赤章雾说道:
“夫君。”
“嗯?”
“我想听琵琶小曲。”
赤章雾丝毫未多想,头也未抬便回道:“好啊。”
“往后夫人想做何事想去何处,我都会陪着夫人。所以夫人不用担忧,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