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像是和五百个五条悟共处一室三天三夜那么难受。稍微缓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耳朵输入的声音不是梦境解说，而是确有其声。
萩元英姬背靠床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尚未察觉夏油杰已经醒来，仍自顾自说个不停：
“……怎么办要是前辈真的醒不过来了该怎么办我不会被学校开除追究责任背上大额债务冻结财产再也买不了自己的房子只能流落街头除了杀人我什么都不会连便利店都不会雇佣我泡面和半价便当也买不起每天都得饿着肚子……”
“……都怪前辈他们俩那么有钱为什么非要来碰瓷我明明灰原不是说学长们都很强的吗怎么这么容易倒下难道这个世道已经堕落到有钱人也要敲诈未成年人勒索抚恤金了吗不行不行这样的社会是没有未来的在这个国家里长大的小孩是不会有幸福的童年和青春期的经济会萎缩小孩会饿死冰川会融化北极熊会饿死……”
萩元越说语速越快，她紧张地咬着大拇指，整个陷入自己的无端联想之中，任由她这么说下去，夏油杰担心自己不过晕倒一下，就会导致小行星撞地球、太阳系灭绝，成为决定地球生死存亡的最大黑手。
“那个、”夏油杰试图打断“自己”的罪名陈述，可惜萩元太过入神，他叫了好几声，萩元都没有听到。他只能爬起来，拍了拍学妹的肩膀。
萩元英姬正说到外星人把地球判为低智星球打算进行人道毁灭，夏油杰这一拍吓得她狼狈地窜出好几米远，靠在木门上指着夏油杰说：
“诈、诈尸了！”
刚醒来不久的夏油杰脑子发胀，没有留给吐槽的空间，他撩开挡住视线的长发，问萩元：
“我没死——悟呢？”
确定他不是灵魂出窍、也不是变异成丧尸，不会突然冲过来咬自己一口，萩元英姬抖着手掏出手机，一边拨通五条悟的电话，一边回复夏油杰：“……五条学长在出任务，他说你一醒来务必要通知他。”
电话接通后，五条悟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听得一清二楚，叮铃咣当的背景音里还有辅助监督请他专心的恳切言辞：“知道了，不会有事的，啰嗦——没在跟你讲，怎么了萩元，有什么要帮忙带的吗？”
萩元尚未告诉他夏油学长醒来的事，夏油杰便从她手里拿过了移动电话，关掉共放：“是我，没错，醒了、还没死，哦，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点吃的，”他看了一眼萩元，摁住话筒问她，“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萩元飞快地摇头，夏油杰回复五条悟：“那就这些，你快点回来。”
挂了电话，独处的两人才回过尴尬的味道来。
想起自己晕倒之后看到的那些东西，夏油杰情绪不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学妹。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问道：“昨晚没吓到你吧？”
萩元“啊？”了一声，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不是、学长你可能不清楚，但今天是星期二……”
夏油杰睁大眼睛：“我睡了三天？！”
“嗯。”萩元点头，然后又十分小声地吐槽：“……学长还能醒过来这点更吓人……”
夏油装做没听到她后半句话，接着追问自己晕倒后又发生了什么。
萩元避开他倒下后自己先是抽了他几巴掌试图叫醒他的行为不谈，只说她跑去找五条悟，问要不要把夏油杰送去硝子学姐那边，五条悟却非常高兴，还夸萩元做得好。
萩元英姬一度怀疑自己成了两位学长校园党争的替罪羊，但看夏油学长这个不在乎的样子，可能特级咒术师的世界确实不是她能轻易理解的。
“第二天早上您还是没有醒，五条学长就请了硝子学长来帮忙，硝子学长跟五条学长说‘没救了，通知家属吧’，但五条学长禁止我把这事上报给夜蛾老师跟校长，说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会负责。”
“但我这么久没出现，怎么也骗不过夜蛾吧。”夏油杰头痛地扶住额头，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夜蛾对五条悟的拙劣谎言青筋暴起的样子。
“确实……”萩元的眼神开始躲闪，在夏油的鼓励下，她才继续说道，“五条学长跟夜蛾老师说，您因为被甩了躲在宿舍痛哭流涕、不思茶饭，眼睛都快哭瞎了，不想见外人，如果老师不准你疗伤假的话，你可能会想不开跳楼……”
此刻的夏油杰恨不得自己真的耳朵聋了眼睛瞎了，总好过之后面对老师和学弟们那充满同情和嫌弃的眼神。
“好了、可以了，”夏油杰示意萩元就此打住，“这段时间辛苦萩元你了，你今天没任务吗？快去吧。”
萩元英姬本想告诉他，五条悟以一己之力包揽了他们仨的任务，所以她这几天前所未有地清闲，不上课的时候就守在夏油杰旁边发呆。但看夏油杰一副自己再多说一句就要捅死五条悟再自杀的表情，她还是乖乖住嘴，退了出去。
萩元离开后，夏油杰又倒回了床上，身体躺了三天，可大脑一点都没休息，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一闭上眼，破碎庞杂的记忆就潮水般将他淹没。
再睡一觉缓解疲劳是不可能的了，也许在未来一段时间，他都会对睡觉这项人类日常生活需求PTSD。盯了天花板好一会儿，夏油杰翻身下床，环顾四周后决定，还是趁大家都在上课，先洗个澡吧。
再次推开自己宿舍的房门，夏油杰一下看到了坐在地上，被纸袋环绕的五条悟。
他走过去，五条悟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动，直到他坐在自己面前才开口说话：“杰你好弱啊，居然睡了这么久。”
“……又不是谁都有六眼，我能醒过来就谢天谢地，全靠平常积德了。”发梢还在滴水，差点低血糖晕在澡堂的夏油杰懒得和他争论，在纸袋堆中翻找想吃的东西。
不出意外，这些包装精致的食物大部分都是甜食，但这也不是能让夏油杰挑剔的时候，他随便打开了一个纸袋，正要掏出里面精致的礼盒，却被五条悟抢了过去。
连同着地上大部分袋子，五条悟一把抱到自己身边：“这些不是给你的，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夏油杰嘴角抽动，但还是认命地打开那只孤零零的廉价便当袋：“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手指嘟嘟嘟地在手机键盘上快速活动，发完消息，五条悟咬着饮料吸管，看向对面大口吃饭的挚友。
“你都知道了吧？”五条悟问。
“嗯，”夏油杰露出晦气的表情，“已经知道我现在是失恋后会寻死觅活的设定了。”
五条悟的动作一顿，放下饮料杯：“谁问这个啦？”
“说真的，”他凑近夏油杰，用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你打算怎么对付萩元英姬。”
突然就谈到这么正经的事，夏油杰也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不知道。”
五条悟失望地坐下，两手撑在身后的地板上，仰天鬼叫：“真——麻——烦——”
“干脆再杀她一次吧？”五条悟用平淡的语气补充，“杀一次不行就杀两次，杀两次不行就杀三次，杀到她再也不想做坏事为止。”
夏油杰又没立刻应声。
“行不通的吧，”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你真是那么想的，就算我还没醒，你也会自己动手，不会留她到现在。”
“而且你还给她带了这么多东西。”
五条悟没有反驳，放在他身旁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狭小的外屏上旋转跳跃着信件的符号。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五条悟盘腿坐好，一只手撑着下巴，“真狡猾啊，我们在这儿为她做的坏事苦恼，她却什么都不记得，连问她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都行不通。”
“确实。”夏油杰点了点头。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嗯？”五条悟努努嘴巴，“要是你想趁现在跑走，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去过十几二十年普通人生活，我也不会怪你就是了。”
夏油杰下意识地反驳：“放心，不会把耍帅的机会留给你一个人的。”
可是说完，他的笑意又凝固在脸上：
“老实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那些记忆就跟游戏BE结局的CG似的，虽然我知道那就是我经历过的事，痛觉、情绪也很真实，但怎么都没办法当把游戏当做现实。”
“我根本搞不懂，萩元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也没办法相信自己会做出那些蠢事。”夏油杰苦笑一声，“要怎么做才能制止她，我完全没有头绪，毕竟你杀死我的次数还更多点，萩元的事情我实在知道得不多。”
本认真听他说话的五条悟显然噎了一下：“……非要这个时候提这茬吗？”
夏油杰没有多说，开启了另个话题：“总之，直接杀死她应该是行不通的，我们恐怕得想别的办法，阻止她再走极端。”
“……”五条悟安静了一会儿，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夏油杰朝他看来，和他蓝色的眼睛对视着。
“她杀死你的时候也有过吧，”五条悟边说边做出掐自己脖子的动作，“一边毫不留情地下死手，一边不停地碎碎念，好像自己是逼不得已的一样。”
“什么资源分配不均啊、环境污染啊、全球变暖啊的，还真看不出来她操心的事有那么多，啊——对了，还有烂橘子压榨咒术师剩余劳动力、灰原他们的死……”
夏油杰心里突地一跳，但还是自嘲着接话：“没错，她还抱怨过房价太高、大学费用昂贵、物价上涨，吃不起和牛和新鲜水果……没准你偷她酸奶的事都还记得。”
五条悟这次没再职责他不要打岔，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说：“那要从这儿入手吗？”
夏油杰“诶？”了一声，五条悟接着说：“把一切她觉得不对的东西都铲除掉，这样她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也就没理由做坏事了吧？”
“但那要做的也太多了，而且我们哪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让她改变想法的问题，难不成要整天绕着她打转？也太可怕了点。”
“就那么做啊。”五条悟理所当然地回道，“只要一直监视着她，总会找到问题所在的。”
夏油杰还要反驳，五条悟扯出一个欠扁的笑：“还是说杰你敢穿那个奇怪的衣服做什么破教的教主，东躲西藏，却不敢对付一个还只是二级咒术师的小孩子。”
“谁说我不敢了？”夏油杰感到额头暴起青筋，“而且怎么说我都比你会察言观色，比你更擅长这个工作。”
“那就这么定咯？”五条悟朝夏油杰伸出手，夏油杰嘀咕着“谁跟你说定了”，却没怎么犹豫，拍了一下五条悟的手掌。
“好耶！解决完正事就是爽快，这下总算不用一个人做三份工，杰你偷懒的这几天，我可是超——级——辛苦。”五条悟跳起来，活动着手脚说道。
他拎起地上的纸袋，一边朝门口走过去，一边摆手道别。
临消失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抱歉”。
还坐在原地思考今后该怎么应对萩元英姬，夏油杰愣了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已经看不见五条悟的影子，犹豫再三，他还是自言自语般地回道：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