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硝子的邮件后,夏油杰不顾辅助监督的提醒,连帐都没放下,火速完成任务,赶回咒专。乘坐虹龙突破咒专的帐时甚至触发了学校内部的警报,而当他打碎玻璃闯进夜蛾老师的办公室,本该在解剖台上躺尸的五条悟不仅生龙活虎,而且不怕死地揪着夜蛾正道的领子问他怎么敢这么对萩元英姬的。
和夜蛾一样,躲到一旁的萩元显然也不明白自己有哪里碰不得。
于是掀翻沙发的五条悟和打碎玻璃的夏油杰一人挨了夜蛾正道一记正义铁拳,禁闭和悔过书这种常规教育手段则被记录进了夜蛾的工作日志。
倒是事件的罪魁祸首,萩元英姬只被嘱咐要如实填写任务报告,还被咒专的大家挨个慰问了一通。
吃完晚饭,夏油杰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填写祓除事故书面陈述报告,为他的第三十六次无帐执业开脱,以免影响到本月工资结算。
不缺钱的五条大少爷在门外把门板敲碎,见他不理自己,又跑到窗户前装鬼,一双蓝色的眼睛在夜里像荧光的一样恐怖。夏油杰无奈之下只能把人放进房间,可五条悟不仅没有反思自己的行为给同级生带来的困扰,还一个劲儿地追问夏油杰记不记得萩元英姬。
“除了她是我们的学妹,还应该记得什么吗?”夏油杰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五条悟一把夺过,重重地放在桌上。溅出的茶水浸湿了雪白的报告书,夏油杰立刻推开他抢救自己宝贵的文书工作,可惜到底是回天乏术。
五条悟依旧是那副他关心的事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的臭脾气,看夏油杰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又翻来覆去地追问,实在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甚至拖着夏油杰去堵了学妹的路。
“有想到什么吗?”
“……没有。”
“你再看看这张脸,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都说了真的想不起来!”
“太过分了!”五条悟气愤地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扶着一边人的后背,强迫好友夏油杰和他对面的女生靠得更近,“杰你怎么能对这张脸无动于衷!”
萩元英姬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脚下暗暗使劲,短外套的领子都快被五条悟提到后脑勺,倔强地保持着和学长们的距离。夏油杰努力地上下打量学妹,但绞尽脑汁也只有抱歉二字。
“难道是……”他吞吞吐吐的话让五条悟松了手,睁大蓝色的眼睛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萩元也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夏油杰忍住嘴角的抽动:“难道是上周六晚上,你偷吃了萩元学妹酸奶的事?”
“那事跟我完全没关系,是悟这家伙执意要做的,没能拦住他我也有错,我也欠学妹你一句抱歉。”说出藏在心里的秘密,夏油杰明显放松了些。“不过就为这事发神经,悟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但五条悟“哈?”了一声很不满意,抓住夏油杰的衣领,质问他这种关键时刻在打什么岔,
夏油杰拍开五条悟的手,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高中生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挑衅起来,便也没人注意到一旁的萩元脸上露出了信念崩塌的表情。
“这种时候还关心什么酸奶啊?”五条悟隔着镜片鄙夷地看向夏油杰,“我在说比那重要得多的东西吧?”
夏油杰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没什么说服力。”
五条悟回想起白天自己晕倒前看到的画面,毫不犹豫地朝夏油杰扑上去。两人一番纠缠,个子更高的五条悟无心打架,瞅准机会,从夏油杰身后卡住他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叫萩元英姬拿太刀砍他。
他希望砍人的和他希望被砍的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丢人和无语。
萩元英姬攥紧了手里的食物,表情介于“我是不是吃错药了”和“你们是不是吃错药了”之间,最后她努力平静地开口:“……如果学长们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硝子学姐约我看夜光打火机。”
“等等!”五条悟自然不干。
萩元英姬尝试着从他们的侧方溜过去,可察觉到她意图的五条悟硬是抱着挣扎的夏油杰一起移动起来,萩元向左迈一步,两位男子高中生也向同个方向挤过去,萩元向右一步,五条悟又不顾夏油杰卡在自己下颌反抗的手掌,硬带着他移动,好像什么两头八足的妖怪似的。
萩元的神色终于稳定在“吃错药的果然不是我”。
罪魁祸首五条悟倒不觉得尴尬,一张嘴恨不得分成两张,一会儿劝萩元英姬按自己说的做,一会儿指责夏油杰不配合。
只有被迫和学妹面对面的夏油杰深受其害。
“好了!”他挣开五条的纠缠,妥协道,“只要我们按你说的做就行了吧?”
五条悟扶正自己的墨镜:“没错!”
和同级生一起捉弄人的时候夏油杰从没觉得自己有多恶劣,但变成被迫害对象时,他总算理解了为什么硝子和七海总对他们敬而远之。
夏油撩了撩自己披散着的长发,无奈地看向一旁的萩元:“……得麻烦你配合一下了,抱歉。”
萩元来回观察他们的脸色,迟疑地点点头。
夏油杰和五条悟又讲了会儿条件,才把五条悟按在原地,远距离监视她们的行动。五条悟自认为友好地想帮萩元保管她手上的东西,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连夏油杰都看得出来萩元对五条悟的不信任,但偏偏他本人还在试图和萩元争论拿着食物打架会不会影响她的发挥。
拎着装有食物的袋子,萩元一路跟着夏油杰走到平时上体术课的地方。因为是夜晚,抠门的咒专路灯也没安装几盏,草坪在光影作用下呈现浓郁的墨绿色。
夏油杰停下脚步,萩元也跟着站定。他回过身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说:“不好意思,悟就是这么任性。”
萩元没有反驳,继续听下去。
“总之,我们就随便过两招,然后你就回宿舍去吧,剩下的我会处理。”夏油杰从口袋里抓出什么东西,示意萩元伸手。萩元伸出双手,一把硬币丁零当啷地落在她的手心。
“这些就当给你的赔礼。”那是夏油杰平时用来买饮料的零钱,所以这话他说得有些局促。
萩元收拢手指,把它们倒进袋子里:“……谢谢。”
蹲坐在远处的五条悟大声催促她们快点开始,本就不情愿的夏油杰反骂他多嘴。
“不用道具可以吗?”夏油杰一边活动手脚,一边问道。
萩元点头说没问题,把拎着的袋子放到一边,又把校服外套脱下折好,放在袋子旁边。
被五条悟拖出来的时候夏油没带发绳,萩元又是短得不能再短的短发,他只好忍着不适应,安慰萩元:“放心,我会尽量不伤到你的。”
只穿衬衫的萩元再次点头,两个人互相道了声请多指教,各自摆开惯用的起手式。夏油杰正要出手,之间萩元打了个机灵,“啊”地叫出了声。
“请稍等一下。”说着,她又跑到自己放东西的位置,把食物挪到更远一点的地方,然后又原路跑回来。
双臂自然架起,她摆出一个可进可退的架势,平静的双眼沉下来,声线都低了半个调。昏暗光线下,她的瞳孔几乎看不到反光,直盯着对面高大的对手:
“开始吧。”
距二人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五条悟无聊地坐在地上,一手撑着下颌,看向远处的她们。借由墨镜的帮助,整个咒专在他眼里都没有实体,被深深浅浅的蓝色的咒力残秽构建出各自的轮廓。
色彩最浓郁的自然是源源不断产生咒力的咒术师们。虽然看不到她们的血肉,但五条悟对两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沉闷保守的萩元反而是先出手的那个,夏油杰保有余力,只是中规中矩地格挡,反手抓住萩元的小臂,把她摔向另个方向,萩元灵活地落地受身,没占到便宜也没吃到什么苦头。
夏油长于体术,就算是五条悟,要是不许他们使用咒力和术式的话,想赢他也有一定难度。在实战中,搭配上他变幻莫测的比神奇宝贝大师还方便的咒灵操术,更是不容小觑。
“我们是最强的”,这句话不仅是中二男生的自吹自擂,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现实。
但,就算是这样的夏油杰和这样的他,还是会迎来同一个结局——死亡。
在萩元英姬将咒灵一分为二的那刻,站在咒灵身后的五条悟直面了四溅的□□、闪光的刀刃和萩元英姬冷淡到无神的面容。
随着她那低沉但连绵不断的、念经似的声音,五条悟本就塞满信息的大脑瞬间涌入上百种不属于他本人,又确实是他的视角的记忆。
不久之后,他的老师夜蛾正道会委派他和夏油杰执行有关星浆体的任务,他们会和那个女孩儿结下短暂但愉快的友谊,并决心帮她反抗她可悲的命运。然而在夏油杰护送天内理子的同时,一个五条悟在幼年见过的男人会杀死五条悟,然后杀死天内理子,打晕夏油杰。
五条悟当然不会真的死去,他会在生与死的边缘领悟反转术式,成为完整的五条悟。
他会杀死那个男人,还会独自杀死很多棘手的咒灵,成为最不想成为的咒专教师,教一群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孩子,最后他会杀死自己不知何时走向相反方向的挚友,并在那一年后被复活的“夏油杰”关进名为狱门疆的盒子里。
这不是五条悟看到的唯一一种未来,但以它为蓝本的未来,是最多的。在一部分未来中,他不起眼的学妹从没出现过,在另一部分未来中,萩元英姬或早或晚地加入了咒专,有那么几次,甚至是他的同级生。
但萩元英姬的独特之处并非仅此而已,她在咒专做的事不值一提,可她后来……有些未来里的她加入了夏油杰的阵营,帮他完成了他的心愿,杀死了所有没有咒力的普通人,而试图反抗她们的咒术师们也伤亡惨重,萩元不停地消除异己,直到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有些未来里,她干脆代替了夏油杰的角色,用自己的力量颠覆整个世界,她曾创造短暂地和平,又制造了更大的混乱。
每个萩元英姬存在的未来,五条悟都在努力抵抗她带来的末日,有时他孤军奋战,只有一帮亟待成长的学生,有时他和夏油杰从未有过分歧,合力协作。
少数未来的五条悟甚至和现在的他一样,觉醒了无数次死亡的记忆,希望赶在萩元英姬真正变成恶魔之前,扼杀她的存在。
但他们失败了,无论哪个未来里的他们都失败了。
即便萩元英姬不曾存在的世界,身处狱门疆的他也和这个世界一同湮灭;即便他想要杀死无害的二级咒术师萩元英姬,换来的却是她更早地愤怒、更快地摧毁周遭一切;即便他和夏油杰成功杀死萩元英姬的那次,悬挂在人们头顶的太阳也在她死去的那刻闭上了眼睛,轮回重新开始。
大脑过载、身体昏厥过去的那几个小时里,观看了这许多次失败的五条悟也怀疑过,有没有可能那些记忆都是咒灵或萩元没告知她人的术式,用虚构的经历打击他的意志,挫败他的信心。
但不是的,尽管那些五条悟和现在的他有所不同,可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他,他们都是五条悟真实度过的短暂人生。
或许,萩元英姬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个姿势、一个动作,却因与某个平行时空中她杀死五条悟的场景相似,而给予了五条悟获知所有世界记忆的机会。
五条悟再次看向远方,萩元英姬和杰的切磋已经结束,一方的咒力轮廓变得极小,似乎是躺倒在地上。而另一片蓝色,正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向着五条悟跑来。
他用一根手指把墨镜拉下,蓝色的眼睛直视近在咫尺的胜利者。
因为比试,萩元英姬的呼吸有些粗重,短发凌乱,脸上还带着一点灰尘。一天经历过两次这种意外,她的表情与绝望也就一线之隔:
“五条、五条学长,夏油学长他好像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