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风,吹得院中海棠枝簌簌作响,从梦中惊醒时,周沅满身冷汗。
不过四更天,帐外一片漆黑,海棠枝一下下打在窗棱上,掩盖住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外边榻上丁香睡得正香,周沅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艰难地捱到天亮,等到下晌,她再等不得,拉了丁香出来打探消息。
会试舞弊一案后,陛下降旨,所有考生不得离京。几乎每日都有人被抓到大理寺狱,考生间人心惶惶,少不得聚在一起互相探听消息。
周沅没有别的门路,只能拉着丁香到考生们惯常去的酒楼,想从他们口中听到些哥哥的消息。
只是她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在这种地方总是引人注目,即便她选了最角落靠窗的位置,还是有不少人有意无意地朝她看来。
顶着旁人探寻的目光坐了半个时辰,也未能听到哥哥的半点消息。周沅实在坐不住,略有些焦躁地扭头往窗外瞧去。
待到瞧见酒楼后院停着的那辆马车时,她一双杏眸忍不住瞪大。
那辆马车外饰低调,但十分宽敞。马车她或许会认错,但马车一旁那个一身黑衣板着脸的侍卫,她却不会认错。
正是沈清衍身边的侍卫阿七。
脑中几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略一犹豫,小声嘱咐丁香,“你在这里继续坐着,打听哥哥的消息,不用等我。”
说完起身,从一旁的角门悄悄绕到后院。
酒楼的后院竟也有几处单独的雅间,从长长的游廊过去,隐在茂竹花丛后,十分隐蔽。
周沅不知这些,她只顾着避开阿七的注意,未留意到那处雅间里有人,她冒冒失失地闯入花丛后,引得那处几人的注意。
雅间外守着的侍卫十分警惕,“谁?”
周沅骇了一跳,匆忙躲到花丛另一头去。
可她已经引起侍卫的注意,很快便有脚步声朝她过来。
上京城里到处都是贵人,即便她不是故意偷听,若是被捉住,只怕也解释不清了。
周沅一阵慌乱,可这处空旷,避无可避。身后脚步声渐近,她一咬牙,慌不择路地躲进了马车里。
侍卫很快追过来,周沅躲在马车里,听到那人问阿七:“可见到有人过来?”
周沅心忍不住提起。
马车外阿七一板一眼道:“没有。”
那人怪道:“方才明明有人闯过来。”
阿七顿了顿,“方才确实有只野猫跑过去。”
周沅:“……”
那人又同阿七说过几句,很快离开。
周沅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她躲在马车里,绞尽脑汁地想着等下从马车上下去,要如何向阿七解释。
阿七方才虽替她打了掩护,但现在肯定在下面候着她,要将她捉住交给殿下。
这倒也没什么,她本来就是要求见殿下,可若是被捉到殿下面前……
她乱糟糟的脑子尚未想明白,外面突然再次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稍有些乱,听起来不只一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沅整个人紧张起来,正不知所措时,马车外阿七道:“殿下。”
“……”周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脚步声在马车旁停下,马车外几人说着话,马车里周沅心砰砰直跳。
原本是想等方才那侍卫走远,她再悄悄溜下马车,最好不要惊动阿七,可现在显然不能了。
眼看着外面的人就要说完话上来,她心下一惊,想也不想,慌忙钻进马车的长条软凳下。
好在马车宽敞,她身形纤细,长条软凳下面勉强够她容身。
刚躲到软凳下,马车门便被人推开。
从软凳下瞧见沈清衍青色的衣袍下摆,周沅心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
马车外,沈清衍撩起袍裾刚要上车,身后雅间窗户那里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沈清衍!”
大晋敢直呼他姓名的人屈指可数,沈清衍不用回头看,便知雅间里的人是谁。
他拧了拧眉,阿七上前道:“殿下,是郡主。”
郡主惯会缠着殿下,只怕殿下今日不理她,改日少不得又要来府里闹。
沈清衍却并不理会,“便说本官还有公事。”
说完片刻也不迟疑,弯身上了马车。
上来马车,瞥见软凳下露出的湖水绿色裙摆一角,他脚步顿了顿。
他视线落在那片裙摆上,等了等,猫在软凳下的人像是吓了一跳,一阵窸窸窣窣,慌忙将露在外面的裙摆往软凳下扯了扯。
身后,王大人见他不动,问:“殿下?”
沈清衍扬了扬眉,“无事。”
说完,过去软凳上坐下。
身后的王大人是同他一起来的,很快也上了马车。二人今日是来查案,马车驶出去,二人断断续续说着公事。
周沅猫在软凳下,听得胆战心惊。
一开始她尚能仔细听着,怕他们提起会试舞弊的案子。
可软凳下漆黑.逼仄,马车颠簸,晃得她阵阵头晕,很快便有些受不住。
她蜷缩着身子,想动却又不敢动,整个人难受得厉害,哪还顾得上那二人说了什么。
马车驶出一段,驶到主街上,外面一阵喧闹。
周沅难受得紧,本想趁机稍稍活动下僵麻的身子,不料她刚动了动,马车不知压到什么,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
她身子被马车带着猛地往前栽了栽,尚未反应过来,先一脑袋撞在了沈清衍的腿上。
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她险些惊呼出声,而坐在软凳上的沈清衍整个人僵了僵。
马车里安静一顺,对面的王大人道:“下官瞧着殿下脸色不大好看,可是马车里太闷了?”
等了等沈清衍才开口,“无妨。”
他说着无妨,声音却明显有些沙哑隐忍。
周沅愣了愣,想到什么,一张俏脸登时涨红。
她无地自容,对面的王大人却仍在絮叨。
“殿下脸色发白,双耳却泛红,可是染了风寒?殿下虽年轻但也要爱惜身子,下官觉得您还是请个太医瞧瞧……”
沈清衍忍无可忍打断他,“王大人不必操心本官的身子,还是多操心大理寺的案子。”
说完,不着痕迹地往后坐了坐,腿也稍稍并拢了些。
周沅脸上一阵滚烫,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
接下来一路她胆战心惊,忍着再也未敢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到了大理寺外,王大人下了马车,沈清衍却坐在马车里未动。
周沅缩在软凳下,整个身子都已经有些僵硬麻木。
她心急如焚,暗暗期盼着殿下快些下马车,可过了半晌,却听他冷声吩咐阿七:“去别院。”
周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