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陆筳筠来了梧桐巷。瞧见周沅时,他不由怔了怔。
先前贡院前周沅戴着帷帽,他未能瞧见她的脸。今日一见,饶是他见过不少容貌或艳丽或娇俏的贵女,瞧见她的瞬间,仍被晃了眼。
周沅同样懵了片刻才认出他,她抿着唇一时未敢开口,只道了一句“陆公子好”。
她一张俏脸微白,怯怯地看着他,陆筳筠回神,轻咳一声,“昨日我有事外出,回到府中听下人禀报,说周姑娘你昨日去寻我……”
他故意喊“周姑娘”,想看她的反应,说着话,却瞥见她手指上青紫的痕迹。
他眉头蹙了蹙,“可是昨日下人伤到的?”
“只是皮肉伤,无碍,”周沅未说是与不是,她将手背到身后,满脸急切,“陆公子可有哥哥的消息?”
陆筳筠顿了顿,“这几日我一直有在打听适之兄的消息,但也只打听到适之兄暂时被关押在大理寺狱。”
他这话落下,周沅的脸色明显白了白。
陆筳筠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道:“大理寺口风甚严,不曾有消息流出。此事干系重大,家父不好插手,我只能从别处打听,若有消息,会立刻告诉你。”
周沅低下头去,“多谢陆公子。”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陆筳筠心有不忍,从怀中取出银子递给她。
“下人无状,是陆府之过,陆某回去自会罚他。这些银子周姑娘拿着,去寻个大夫治伤,我今日将贴身小厮留下,周姑娘若有难处,尽管差他去寻我。”
周沅怎好接受,她忙退开一步,“多谢陆公子,哥哥给我留了足够的银钱,够我花用,家中有阿奈和丁香也够用。”
犹豫片刻,她白着一张俏脸,未忍住小声问:“陆公子可认得…在大理寺当值的人?”
“……”
周沅问出这话便后悔了,陆筳筠尚无功名,即便认得大理寺的人,也是因为陆大人的关系。
他今年也参加了会试,此事陆府避之不及,怎愿插手?
意识到自己这话冒犯了,她不愿陆筳筠为难,忙又匆匆说了两句话,将这话带过。
这般说完,陆筳筠又软言安慰她几句,这才走了。
陆筳筠离开后,周沅脑子里全是他说的那句话,哥哥被关押在大理寺狱中。
呆呆地在院子里站了半晌,她未忍住去了一趟大理寺狱。
到了大理寺狱外,她自然是进不去的。
大理寺狱门前行人寥寥,恨不得都绕道而行,她站在那里十分显眼。
守门的小吏瞧见她一直在狱门外徘徊,出来赶了她几次。
实在赶不走她,许是见她一个小娘子模样可怜,最终还是未忍心,索性由着她去了。
周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只愣愣地在大理寺狱门外站着,眼睛紧盯着大理寺狱那扇黑漆漆的大门。
她本来站在树荫下,直到过了晌,树荫挪到另一头,那道黑漆大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周沅被日头晒得晕乎乎,瞧见那头的动静,当即打起精神来。
只见一行几人从里面出来,瞧见打头那人,周沅险些以为自己瞧错了。
打头那人一身紫色官袍,身形出众,竟是那日在灵山寺遇到的那位殿下,沈清衍。
瞧见他,周沅先是愣住,随即眼睛亮了亮,下意识想要追上去。
可刚迈出几步,瞧见他身后几人,脚步又迟疑下来。
她站在原地,心急如焚,眼睁睁沈清衍行至一驾马车前,随行侍卫躬身打开马车门。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热,本要上马车的人似有所感,扭头朝她这处看来。
周沅木愣愣地站在日头下面,两颊被晒得泛红,沈清衍远远瞧见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周沅忍不住紧张起来。
守门的小吏骇了一跳,忙上前道:“殿下,小人这就将人打发走。”
周沅面色白了白,却见沈清衍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要笑不笑地对小吏道:“这是上京城的街道,又不是大理寺狱中,你如何管得了旁人站在那里?”
小吏愣了愣,红着脸应下,“是。”
周沅心稍稍落下,好在那处几人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只朝她看来一眼便作罢。
一旁有人上前,对着沈清衍低声禀报几句。
沈清衍耐心听着,听完点点头,视线扫过周沅时并未停留,转身上了马车。
随后又有一人紧跟着也上了马车,马车很快驶出去。
周沅急得不行,一双杏眸紧紧盯着那辆驶出去的马车。
等到其余几人散了,她略一犹豫,快步跟上马车。
可她一双腿如何比得过马车快,不过片刻,马车在前面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她心下着急,正想加快步子去追,那日那个暗卫突然现身,拦住她。
暗卫道:“皇长孙殿下尚有公事在身,姑娘若要见殿下,请随属下来。”
听到他口中“皇长孙殿下”几个字,周沅不由愣住。
暗卫板着脸,“姑娘请吧。”
周沅回过神,忙道:“有劳。”
“姑娘唤属下阿七便好。”
阿七引着周沅到了一辆马车前,周沅略一犹豫,还是上了马车。
一路上忐忑着,马车进了朝乐坊,又停进一座宅子里。
这座宅子有梧桐巷宅子的几个大,修建得十分漂亮,处处雕栏画栋,花木成荫。既然不是皇长孙府,想来应当是别院。
周沅从马车上下来,一双眸子不敢四处乱看,只小心跟在婢女身后进了花厅。
婢女端来点心茶水,很快又有人拿了伤药来,将她手指上的伤仔细上了伤药。
周沅受宠若惊,又忍不住拘束,婢女替她上好药,将剩下的药交给她,道:“奴婢在外面守着,姑娘若有差遣,尽管唤奴婢进来。”
等到婢女出去了,周沅才稍稍放松下来。放松下来,又忍不住惊骇。
皇长孙殿下她曾有耳闻,听闻他是先太子唯一留下的子嗣,先太子去后,陛下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
因为先太子的缘故,陛下对这位皇长孙十分疼爱。
先前猜到他身份不俗,原来竟是皇长孙?
想到那日她竟将皇长孙丢在崖下不顾,她心里一阵惶惶然,坐立不安起来。
恍惚焦灼地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擦黑,也未能见到沈清衍的影子。
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辞,明日再来,花厅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周沅眼睛一亮,很快阿七从外面进来,却不见沈清衍的身影。
周沅眨眨眼,便听阿七道:“殿下今晚有一桩案子要审,不能过来,命属下来同姑娘说一声。”
方才燃起的那点希望再次破灭,周沅懵了一瞬,一张脸顿时红透。
饶是她再笨,此刻也总该明白,殿下哪是忙碌,不过是不愿见她罢了。
若他今晚果真有公事,为何还要让她来这里等着?
想来大理寺狱前阿七拦下她时,说的那句话,不过是殿下不想她跟着他,引人注意,又顾及她的脸面,遣阿七随便说的托词罢了。
也只有她,会呆呆傻傻地信以为真,竟果真跟着来了这里。
殿下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又如何是她想见便能见到的?
想到此处,她面上一阵滚烫,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告辞离开。
阿七本要送她,周沅拒绝了,只带着丁香匆匆离开。
回到梧桐巷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阿奈正在家里等得着急,要出去寻她。
见到自家姑娘,阿奈迎上前道:“姑娘,下晌来了两位公子的朋友,未等到您,先回去了。”
周沅心里揣着事,又记挂着哥哥,并未将阿奈这话放在心里,只随意应下,闷头回了后院。
又是几日过去,期间只陆筳筠过来一趟,却也未带来任何有用的消息,只给她带了伤药来,告诉她哥哥暂时无事,又让她有事便遣人去寻他。
周沅却知道这不过是客套的话罢了,若她能见到他,那日又怎会被拦在陆府门外?
虽心知肚明,她还是挤出一个笑,道了谢,应下。
这日下晌,阿奈匆匆从外面回来,说他打听到,今日早朝上陛下盛怒,已经降旨,要将考生中犯首几人砍头流放。
当夜,周沅便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