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极快。
天上太阳高挂，地上寒气开挂。
拍摄的最后一天，气温骤降，格外冷，冷得这干条条的树枝都冻得发裂，轻轻一折咔嚓一声断得干净利落。光是蹦蹦跳跳已经完全无法满足大家取暖的要求，恨不能裹上两件羽绒服围着篝火跳舞。
谢青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顾瀚石身着一身熠熠生辉的盔甲站在荒芜孤独的黄土高山上，他的身侧立着一把断刀，断刀刀柄用深黑色的布条一圈圈地缠裹住，刀面光滑，刀刃寒光闪烁，隐隐觉着这刀上有血红闪烁。
断刀被他深深插入黄土之中，也像一个人坚定而血性地站在他的身边。
抬手抚摸刀柄，独自眺望南方的太阳。
这个镜头一结束，谢青山就算是杀青了。他侧身握刀，将那柄断刀从深地之下拔起，随意地甩了两下，低头轻笑。
阳光映照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透着一股坚韧不屈和决绝的冷厉，他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手臂一横，断刀截面正好指向不远处的许清舟。
谢青山深邃而深情的眸子沿着剑刃的光，望向那个人，那个人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在许清舟的眸光中读出了不舍和惊慌无措，甚至于歇斯底里的呐喊。
可这些感情全是肖楚新交给顾瀚石的。
谢青山不是，他的不舍，遗憾，痛苦，和爱意全是对着许清舟的，但许清舟不信。
两两相望，心和眼里都只剩下对方的样子。周遭的一切都没了声音没了动静没了色彩，天寒地冻之下一切都被冻结，所有都被苍白淹没。
除了他们彼此。
如果可以，这就是《水云间》的结局也不错。
“下雪啦！”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两人思绪收回，收敛情绪，谢青山拿着断刀走到许清舟的面前，轻轻翘起唇角，“再见了，肖楚新。”
许清舟目若星辰，言笑如光：“再见了，顾瀚石。”
刘长兴坐在躺椅上，瞧着这俩心里也是一阵发酸，尤其当他听见谢青山的那六个字。
他和谢青山相识多年，算忘年交，他从来没见过谢青山费尽心思地追求过谁，也没见他为谁失魂落魄到这副田地。
想着，他一拍大腿，起身对着谢青山道：“你是下午的机票吧？我们等会把杀青合照拍了吧。”
“嗯？”谢青山意外地看向刘长兴。
原定拍照的日子是下午，要等许清舟杀青。但他晚上还有工作，必须在五点之前上飞机，所以这张杀青照他基本确定是要缺席了。
刘长兴上前，一勾勾着谢青山的肩膀，一手勾着许清舟的肩膀：“我呢有些遗憾，开机仪式没在，所以毕业杀青，希望你俩能陪我一起，一个都不准少。”
刘长兴将原定的杀青照提到了上午拍摄，道具组很用心地摆好所有道具，将拍摄背景布置得很水云间。
也许是巧合，刘长兴选了一个对许清舟和谢青山很有意义的地方——河滩。
河水沿着山谷间的缓坡流淌下来，汇入河床。河床宽而浅，水声缓而低沉，水面平静清澈犹如一方镜面。
河的两岸，一面是开阔的河滩，布满或细碎或粗粝的石子，对面是依旧压压一片的树木。
道具组很有心地在河水搁浅的地方散放着两三叶扁舟，一叶随着浅浅的水流晃晃悠悠，好像要随着风和水远去江湖。
在小木舟的对面，也就是河滩的另一处道具组还安上了十几株的青竹，远看着，就觉得有隐士在此处闲云野鹤。
好不有意境。
其实《水云间》原著的结局，肖楚新就是在一处如此密林清净之地创立了水云山庄。
虽然结局未改，但最后结局的场景选址不在这儿。
许清舟站在小木舟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凉风吹拂过的水面，一层一层浅浅的波浪前赴后继涌向前方，明明那么勇敢热烈，但最后还是抗争不过远而长的路途。
“你往后站一些，鞋尖湿了。”
谢青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许清舟未来得及看他，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平缓温柔的浅流轻轻亲吻他的鞋尖。
它们要比那晚要勇敢一些。
他记得那晚河水被风吹上岸，在快要沾湿谢青山鞋尖的那一瞬间又退了回去。
许清舟扬起笑意，连自己都没察觉。
“你在笑什么？”谢青山静静看着他，一如刚刚他静静眺望河面。
许清舟收敛笑容：“没什么。”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它们一样，再试一次绝不后退？
谢青山看见他笑了，笑得好看，但许清舟不想说，他也不会逼问。
现在他只想多看两眼。
许清舟被他专注而炽热的眼神看得紧张，侧身往后看过去，可他仍能感受到那人火热的视线。
余项从远处奔跑过来，边跑边招手喊道：“清哥！”
一听到这声音，许清舟心情立马好很多，对着奔过来的弟弟扬了扬下巴：“都是石子，你跑慢点。”
余项很听话，听见他的提醒立马就放慢脚步，然后边跑边看着脚下的路：“哦。”
谢青山也从阴沉的情绪中慢慢将自己释放出来，同他一起看向已经从奔跑改成慢跑的余项。
“你和他关系很好。”谢青山问。
许清舟耸拉着笑了笑，这家伙不会连余项的醋都吃吧，他望着余项那张青春洋溢的笑脸，道：“他是唯一一个……”话到一半，他突然顿住，唇角往下沉了沉，就连谢青山也感觉到他情绪有了变化。
顿了两秒，许清舟不可闻声地舒了一口气，说：“他是除你之外，唯一一个能站在我警报线内的人。”
除你之外！唯一一个！
也就是说，他谢青山在许清舟那里总算不是个路人。
谢青山心情又好了些，“他才十六你要是敢动他，你就是犯罪。”虽然但是他竟然不是唯一一个，这个余项还真是让人恼火，警告不了小的，那就警告大的。
许清舟先是被他这直白坦率的言语震惊，而后又觉得他胡说八道的太可笑，“谢老师，我不至于禽兽不如。”
谢青山嘴上没说，眉梢一挑，眼角余光却代替了他要说的话：你知道就好！
余项跑到近前，抬手淡笑一声跟谢青山打了招呼，然后偷偷拉着许清舟走到一边，悄咪咪地问：“我能和谢老师合照吗？”
“你去问谢老师啊，问我？”许清舟笑出声。
余项啧了声，嘟囔着嘴：“他不都听你的吗？你给我说一声。”
许清舟愣住了，余项这小子才来几天！而且这一周的时间里，他和谢青山已经回归到“普通同事”的关系。
许清舟抬手就往人脑袋上一拍；“你小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东西！”
余项莫名其妙被人拍了一脑袋，哭唧唧委屈得很，“你俩难道关系不好吗？”
“我俩哪里关系好了？”
余项眉头拧得跟麻绳似的，看着许清舟又看了眼谢青山，然后气呼呼地瞪了眼许清舟，重重地擦过他的肩膀走去谢老师那儿。
谢青山是有点好奇他俩聊什么，正探头探脑地要听听，鬼祟之时就看见小家伙往自己这儿走过来，一脸的委屈。
“这是怎么了？”谢青山看他眼眶都红了。
虽然和余项不熟悉，但这一周的时间相处下来，他还是挺喜欢这孩子的。
除了他的努力刻苦，虚心上进，还因为他并不会总赖着许清舟，而且还是自己的粉丝。
余项嗅了嗅鼻子，用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撒娇道：“谢老师，我想和你合照，但清哥他不准，还打我。”
谢青山脸色微沉，望向许清舟。
这是要阻止他身边所有人都靠近自己吗？好让他本人逃离得更彻底？
没想余项这边刚说完，许清舟就抬脚脱鞋：“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啊！”可惜鞋子绑得太紧，根本脱不下来！
余项拉着谢青山胳膊躲在他身后，还冲着许清舟做鬼脸。
许清舟哪里肯放过他，“臭小子，你给我过来，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鞋子脱不下来急得许清舟抬腿就去踢人，余项灵活得很，每次都闪避成功，就是苦了谢老师，也要跟着他转圈圈。
许清舟渐渐玩出兴趣来，也管不着谢青山不谢青山了，一手拉着谢青山把人往边上甩，一手就去扯余项。
余项眼看谢青山不护自己了，赶紧逃。
“余项，你站住！”许清舟一边去追一边还在努力地脱鞋子。
谢青山看得发笑，两个人倒是脾性都差不多，这都能追上半天，闹得很。
但笑着笑着，谢青山发现，和余项吵闹追打的许清舟才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五年的许清舟。
这三个月，他就没见过玩得这么疯，笑得这么热烈赤诚的许清舟。
在刘长兴的监督下，道具组的效率又上了一个层次，没一会儿便将背景板搭好。
道具组的大刘正准备招呼人把海报架上去，刘长兴举了个暂停的手势：“先别用海报，就对着河滩来一张，风景挺好的。”
“诶，好嘞。”大刘招手让所有人先把海报和背景板放边上。
刘长兴用扩音器招呼一声，在场的十几位演员全数靠拢过来，大家互相谦让推却，都不想站在最中间。
刘长兴倒是被拱到C位，但是他左右一个人都没有，谁都不想站在他身边。
正好谢青山和许清舟过来，他二话不说上前就扯着谢青山的胳膊拉着走。
谢青山没走两步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赶紧推脱：“刘导，换个人。”
刘长兴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瞥了一眼：“咦 ，你让我换谁？这里一个个都不肯跟我站一起，搞得好像我人缘很差似的。 ”
谢青山听出抱怨和委屈，“刘导四十好几的好人了，成熟点，各位前辈只是谦虚而已。”他望了眼还在和余项说笑的许清舟，又看向站在后边谈笑风生的十多位演员说，“很好安排。”
“戴前辈和周老师都是老戏骨，他们站C位没人敢说什么，先把他们定了，我站在戴老师旁边，然后让秦姐站在周老师旁边，至于我右边就站清舟，秦姐左边站……”谢青山轻而易举就安排好了。
刘长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话竟然这么密，见鬼了：“小子，你就是为了和许清舟名正言顺站在一起吧。”
谢青山没否认。
刘长兴按着谢青山给出的方案进行人员安排，大家都没什么异议。
大家沿着河岸站了两排，蹲了一排，摄影大师高喊一声准备，大家都是神情专注地望向镜头。
摄影大哥连续拍了好些张，都不错，后来几个年轻人又嬉笑怒骂地搞怪，拍了几张活泼点的。
这实景杀青照拍完之后，大刘他们就把张莹心事先准备好的超大海报平缓熨帖地架在了超大背景板上，等确定海报不会掉落下来后，才将背景板竖起来。
前后花了半个小时多，各方工作人员一起帮忙，总算全部安排妥当。
除了河滩两侧的小木舟和高耸的青竹，大刘他们还特别有心地将整个背景周围都装扮得红红艳艳的。
看上去就很喜庆。
确实是他们自古以来喜欢的颜色。
张莹心花了价钱准备的《水云间》巨幅横向海报的确非常亮眼——海报整体主题风格偏向黑金，沉重之下又显得奢华锋利。暗灰色的背景设计，烫金的凹凸的字体，将庙堂与江湖勾心厮杀的沉闷和尖锐表现了出来。
两位男主并肩而立。顾瀚石身着战盔沉着稳重又带着少年成将的傲气；肖楚新身穿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衬得他风流公子，卓彩斐然，可顾盼神飞之间却是藏不住的杀意。
其他角色一一林立在海报上，各有各的风采，仅仅一个动作一个神态一个眼神，就将角色们的风采和内核展现得淋漓尽致。
许清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