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星作为一家建立30年的私立医院,由于医疗环境良好以及专家团队的壮大,医院有稳定的客源和资金,已经按三甲医院的规模扩建开发。
游霜从侧门进,那片区域是露天停车场,他赶时间,看见游先礼的车,便把单车停在他车旁。
保安大爷以为是哪个来找事儿的,上前一看是太子爷,嘀嘀咕咕地走回保安亭里。
打游正其的电话不接,游霜到导诊台问他的去向,导诊说院长早上有一台手术,估计还没结束。
游霜不耐烦地敲敲台面,打量医院大堂来来回回的人,突然地,他单手半掩嘴巴,压低声音问导诊:“游医生现在会在哪?”
导诊古怪地看他一眼,点了点电脑,说:“游主任早上没安排手术,不知道呢,也许在办公室吧。”
游霜警惕地环顾四周,他才不是想找游先礼,只是以防他突然出现,杀自己个措手不及。
游霜的褐色眼睛左转转,右转转,若不是长相较有风度,早已被人当作小偷。他观察了人群大约两分钟,忽然定位到一楼打开的电梯门──
一位患者家属搀扶患者缓慢步出电梯,两个年轻医生跟在他们后面,互相挤眉弄眼。游霜看向他们身后,一位高挑的女人挎着包包最后走出电梯,她旁边站着穿白大褂的游先礼。
游霜一看到他们,便弓身坐到导诊台里,压低头,露出一对眼睛跟踪他们的背影。
导诊姑娘忍不住跟他八卦:“诶,主任旁边的女人是谁?”她去年才来仁星,对游先礼的情史还不完全了解。
游霜捂着嘴说:“是他老婆……”
“什么?他结婚了?”姑娘略微落寞。
游霜故作深沉地摇头,“是他的第一任前妻。”
姑娘讶异地捂嘴:“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二任?”
游霜沉吟片刻:“不止。”
导诊惊掉下巴,“看不出来……游医生这么……”她摇头叹气,“男人真是不可信。”看了游霜一眼,补充一句职场生存法则,“除了你。”
游霜眯起眼笑,“如果我是院长,一定给你升职加薪。”
导诊恭维他:“迟早的事啦,你这么有出息。”
游霜跟她抱拳作别,悄无声息跟上游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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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依莲和游先礼拐进医院门口的咖啡馆,在最后一排坐下。游霜压低帽子,迅速坐到两人前面的软包卡座,尽可能地压低身体,希望后面的两人注意不到自己。
他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
方依莲难为情地开口:“我妈的手术就拜托你了,我欠你一个人情,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联系。”
游先礼淡声道:“不是什么大事,这两天带她过来办住院手续。”
“谢谢。”方依莲低头搅动杯中的拿铁,“最近怎么样?”
“忙手术。”
方依莲说:“我上个月结婚了。”
“是吗?”游先礼喝一口咖啡,“还没办婚宴?”
“办了,没邀请你而已……”方依莲顿了顿,“我想的是不太合适,我先生比较在意。”
“哦,”游先礼并不介意,“那我补个红包吧。”
游霜低头,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桌面画圈,店员看他举止怪异,走过去笑眯眯地问他需要来点什么。游霜神经质地半趴在桌上,对菜单随便一指。
“我有宝宝了。”方依莲突然说。
此话一出,游先礼略感吃惊地挑挑眉,游霜反应最大,差点拍桌起身。
游先礼说话能吓死游霜,只听他平静地问:“你自愿的?”
方依莲噗嗤一笑:“不然呢?”
她望着玻璃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正色道:“其实我原本还是很坚定不要孩子,但有天下晚班,回家发现他还没睡,给我热了宵夜,还给我泡脚。我当时想,生就生吧,小孩他爸应该有时间把他照顾好。”
游先礼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沉默片刻说:“以前是我做得有欠缺,你现在幸福就好。”
方依莲收回眼神,凝着游先礼的眼睛。游先礼不回避地直视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游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十分煎熬,把送上来的黑咖啡搅出无数泡沫,再一一戳破。
半晌,他听到方依莲很轻地哼笑一声:“你和以前一样,没变过。”
游先礼不答。
方依莲斩钉截铁地说:“其实我看出来了,你不喜欢女人。”
游霜瞬间屏住呼吸,忍不住稍稍侧头看游先礼的反应。
游先礼盯着方依莲,等她下一句。
方依莲:“──你也不喜欢男人,你最喜欢最关心的只有你自己。因为你足够冷静,讲难听点就是冷血,所以你才能成为现在这个好医生。”
她冷静了一下,拎包走人,“不管你认不认可我的话,我都觉得我没讲错。”
游霜在她经过他的桌子时低下头,看着那杯吐泡泡的黑咖啡,每颗泡沫如一个选项:她没说错,她说错,她没说错,她说错。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游霜心中已有答案──他竟想附和方依莲的话。
没错,正是因为游先礼的冷血,才让他成为了一个好医生,但不是一个好丈夫。
也不是一个好叔叔。游霜默默地想。
等他抬起头,身后的位置已经空了。游霜心不在焉地到前台结账,店员礼貌笑道:“刚刚有人帮你付过了。”
游霜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走出咖啡馆已看不见游先礼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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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到医院,导诊告诉他,院长刚出现在一楼,找不着游霜,留下了一袋东西给他。
那不过是一袋护肤品,蛮贵的牌子,也许是药厂老板询访时留下的伴手礼,游正其收到过好几次,那些大老板不知从哪儿听说他爱妻护子,渐渐把马屁拍到院长夫人身上,但是从没有游霜的份儿。
游霜每次都担任跑腿的角色,他提着沉甸甸的礼盒袋往医院外走,大热天的,心里不少怨气,走两步看见游正其的身影,叫住他:“老头,站住!”
游正其听到声音,身形一顿,侧了侧身回头皱眉看他,游霜才看见他身后有两人──薛敏和他父亲。
老人家穿着病号服出来散步,听到“ 老头”二字,定住脚步回头,薛敏搀扶着他,也回头看游霜。
游霜十分不好意思道:“爷爷好,敏姐好。”
“欸,欸。”老人家没见过这嚣张跋扈的小伙子,斜睨游正其一眼。
游正其扯了扯嘴角:“这是犬子,教导无方,见笑了。”
“不会,不会,我瞧着很有精神,年轻人嘛。”老头找补,他拉上游正其的手腕,诚恳地说,“院长,谢谢、这段时间你的、帮助,没有你们,我、我怕我这么早死了,敏敏、给人欺负,她一个小女子、带着乐乐……”
他前段时间不幸患急性脑梗,及时送往医院做了溶栓治疗,捡回一条命,目前还在做康复训练,讲话时嘴有一点点歪,舌头也不太利索。
“爸!呸呸呸!”薛敏摆手,“不好意思院长,我爸经常说胡话。”
游正其背着手说:“老人家,不要光说不做,要戒酒啊。”
“一定,一定。”老头心虚道。
薛敏眼睛亮亮的,对游正其轻声说:“谢谢您,院长。”她带着父亲慢慢离开。
游正其等人走远了,转身教训游霜:“太没礼貌了!”
“爸,下次你自己把这些拿给我妈,你明明开车过去她学校不到20分钟。”
“我每天至少要开两个会,要做手术,忙得很,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干,跑跑腿当锻炼身体。”
游霜指责他:“你简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游正其懒得跟他理论:“既然你那么不情愿,下次我干脆把这些发给医院的女同志们,哦,趁你薛敏姐没走远,把这东西给她吧。”
“你!”游霜替张芃生气,瞪了游正其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事事不顺,来到停车场,游霜发现自己的单车竟被贴了一张罚单,游先礼的车已经开走了,只他一辆小单车占据整个车位,很是嚣张。
他打量莫名其妙的罚单,像是一个“匿名交警”随手撕张纸开的,说他违规停放,妨碍其他车辆,罚款200元并在保安处接受素质教育。
游霜抬头看保安处,那个保安大爷幸灾乐祸地捂嘴偷笑,招招手叫他过去扫码缴罚金。
游霜问:“谁开的?”
大爷哼歌不搭话,看来是搬来了救星,并不怕这小霸王,指指二维码让游霜扫。
游霜扫了码,跳转到付款界面准备输密码,突然眼珠一转,换另一张卡交了罚款。
他向大爷90度鞠躬道歉:“是我没素质,下次我会注意,给您添麻烦了。”
说完,游霜蹬着单车飞出医院,满心窃喜。
肩上挎着给张芃的礼袋,兜里装着自行车罚款单,苦涩又潇洒的人生,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缓慢爬坡,以为捱过前面就能享受轻松与快意,其实后面不过是下坡路──
人生的下坡,所以爬到一半,很突然地,单车爆胎了。
从不信鬼神的游霜,也要怀疑今天是不是黄历所标注的“诸事不宜”之日,他跳下车检查车轮,原来不小心扎了碎玻璃,也不知为什么这么脆皮。
游霜站在路边不知所措,正要打车,瞥见一辆眼熟的suv在他旁边稳稳停下。
车窗摇下,他与“匿名交警”四目相接。
潇洒也尴尬的人生。
游先礼打开后备箱,把他的破单车放进去,然后命令道:“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