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训练中止,游霜终于有更多时间思索陆上生活各种规划,酒醉那晚过后,他开始闭门不出,困在房间里,想过去、想未来、想当下。
他收到许多前队友和朋友的问候,也有少量父母的私信,未读消息的红点里,唯独不包括游先礼。
那天早上睡醒后,游霜不见他人影,游先礼留下一份早餐就出门了。游先礼似乎对游霜那晚的反常之举毫不在意,也不好奇,淡定得令游霜伤神,他知道游先礼对任何事都能够泰然处之,但可不可以偶尔有个例外。
每天在家看完工具书,游霜不再沉溺于数独游戏放空大脑,他开始收拾房间。
不知怎的,他有种预感很快会离开这里,难说是离开这个家,抑或这个城市,他无法确定,只是觉得自己快要离开了。
这种想法让他常常自嘲,仿佛自己是只预知到灾难来临就各自飞的动物,而不具备人类成熟且变通的生存能力。
但他时常想,如果真的会有转生这种事,他宁愿投胎成一只虫子,刚现世就被树脂凝住,成为琥珀,在不同人的手中流转,这样他就可以静静观察这个世界,不用做出什么反应,蝼蚁也可以等同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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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旧物的时候,游霜在书柜底层翻出一本淡蓝色的笔记本。他心中一动,坐到地上翻看本子,前几页写满各种数学物理计算公式,像一本无关紧要的草稿本,其实是欲盖弥彰的设计,玄机藏在第五页以后。
从第五页开始,每页开头写有具体的年月日,天气,心情状况,如同游泳训练的记录本,简单小结后,始进入正题:
【20xx年,5月18日,阴天小雨,开心等级:1颗星。
下周是春季赛,训练如常,今天游100米进步了0.05秒,教练和师兄都替我高兴,白天心情还算不错,但是夜晚躺在床上开始写日记时,心情无法自控地低落。一想到叔叔在准备他的二婚,也许不会有空看我比赛,我就觉得游得再好也没有意思。这种话我只敢写在日记里,要是被教练知道,又要罚我加训一小时。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是真心相爱,还是害怕孤单,我不理解。听说他们是大学同学,难道这就可以见面后一拍即合,才三个月就决定闪婚?
是不是人与人之间认识得越久,在对方眼中就越没有魅力?那我真是输得太惨,我和叔叔竟然认识了整整18年!老天对我太不公道!
大学我只去了一年,所以他们有的同学和朋友,我没有几个。我把前十年的光阴都献给了游泳,但是我最近在想,这到底是不是我的本愿。
如果没有叔叔,我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游泳?我是不是没必要走职业?我其实是不是恐水?
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我并非把自己献给了泳池,而是我太需要叔叔的关注,我必须游得出色才能得到他的青睐,这实在很可悲。
这么一想,我前十八年的人生都显得无比可悲,竟然需要靠一个人的关注活着。写到这里我已经十分讨厌自己了,我明明意识到这是完完全全的错误,但我仍然期盼他来看我的比赛。
我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不来,我会记他一辈子。】
啪──
游霜合上日记本,不敢继续看下去。他把日记本放回书柜最底层,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刘海掩盖住他的神色。
也许静坐了有五分钟、十分钟,游霜才缓慢动了动手指关节,他想起来游先礼当年真的缺席了他的比赛。
游霜沉默一瞬,余光瞥见书柜底层放着一张光碟,没有用碟盘包装,无法从外得知这张DVD的内容是什么。
他将其插入电脑光驱,点开弹出的文件,视频开头是黑白雪花闪屏。
半分钟后,画面开始显现:一个女人下班回到温馨小家,把风衣挂在衣帽架上,进厨房做饭。看起来一部平平无奇的都市电影。
后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门了,是女人的丈夫。他放下公文包,进厨房和女人打招呼,男人从背后搂住女人,开始亲吻她的头发、脖子、嘴角。他解开了女人的围裙,手按在女人身上慢慢地揉捏,女人仰头轻口申,扭摆细腰,一脸情动。
他们在餐台边褪去衣裤。
游霜想起来了,这是他几年前从高浩那儿借来的光碟。
当时他们在接受封闭式训练,身边那群十七八岁的小男生,慢慢进入性启蒙阶段,对男人女人的身体构造有无限好奇,洗澡时甚至会互相打闹乱摸,游霜很反感和人肢体接触,和他们闹不到一块儿去。
每次训练结束回到宿舍,他看见他们凑在一起偷偷摸摸地看杂志,杂志彩页印着当红日本□□的比基尼写真──性感的、纯洁的、温柔的、妩媚的。
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自己喜欢的类型,试图拉游霜一起讨论。游霜缩在被窝里听音乐,或者玩无趣的数独游戏。
他那时已经清楚明了,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而且男人有具体的身材外貌和性格气质。
有一天,高浩神神秘秘地叫小弟们集合,他有了好东西,让大家开开眼。
高浩从包里掏出四五张光碟,碟片没有任何包装。他得意地说,这是他托人从日本带回来的DVD,是他们最喜欢的□□演的,一张碟要三四百,什么风格都有,保证他们看完鼻血横流。
小弟们探头探脑想一睹为快。游霜拔开人群,问高浩,可不可以借我一张。
众人转头看他,脸上带着嗤笑──看看,都是男的,装什么清高,怎么可能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高浩阔气,问他想看什么类型。
游霜说,温情的,日常的,像夫妻的。
那群男生嘘他,笑他:这是多么无聊的品味,一点也不刺激。
游霜借来光碟,反复看了两次,他观察影片里□□的一举一动:女人扎头发不会扎全,几缕发丝搭下来,显得颈项线条纤细;女人望定男人的眼睛,不会刻意睁大,微微眯着,眼角上挑,媚眼如丝;女人的围裙系带松垮垮地搭在腰间,圆翘的臀部将它托起;女人抚摸男人身体,从脖子摸起,指尖轻轻地从皮肤滑过,挑起对方的食欲与忄生欲。
食色性也,厨房是比卧室更适合亲密的空间,闻着饭香,爱人的身体也比平日更好品味。
背景音里除了暧昧不断的呼吸和口申口今,还有男女人低低的耳语:
下班啦。辛苦了。我想要。舒服吗。会痛吗。喜欢吗。
游霜曾躲在房间里,亦步亦趋地模仿影片里女人的动作、神态和语气。这些放在女人身上恰到好处的柔媚,嫁接在他身上却似变态怪人,比东施效颦还难看。
他不禁想,游先礼回家也会对妻子这样吗?他的两任嫂嫂都是这般娇柔的人,这样风情万种的女人,是游先礼喜欢的吗?
看着影片里纠缠的两副躯体,游霜失声痛哭,悲喜不通大概就是如此。每次模仿完,游霜会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变得这么畸形,很恶心,很想吐。包括这次,他关掉电脑,冲进卫生间拼命干呕,仿佛要把体内的怪物吐出来。
吐了五分钟,游霜回到电脑前把光盘抽出来,用力掰成两半。他受够了。
“叩叩──”房门被人敲响。
游霜抹了一把脸,把工具书和习题堆在书桌上,淡声说:“请进。”
张芃推开一半门,看他坐在书桌前作奋笔疾书状,好奇道:“你在学习?”
“嗯。”
“是要继续上学吗?”
“有可能。”
“念什么专业?”
游霜头也不抬道:“有可能是物理相关。”
张芃一听,意外地挑挑眉。
作为物理老师,她从来没有强迫游霜走她后路,她认为游霜学什么专业都可以,最好是商学,这样可以接管家里杂七杂八的生意。最坏是医学,她受够每次家庭聚会,餐桌上不是讨论瘤子就是器官。
汉尼拔的后代吗?一个家有一个医生就够了。
她走近书桌,瞄到游霜在做去年BPhO的竞赛题。张芃抱臂观望了一会儿,问:“需要解答吗?”
游霜摇头:“求球体静止从空中落入水底的用时,分两段求,用到suvat公式,算出物体碰到水面的速度就基本解完了。”
“嗯。”张芃盯他侧脸,“想申国外的学校?”
游霜沉默片刻道:“感兴趣做一下而已。”
张芃“哦”了一声,转身说:“我回学校了,中午记得吃饭。”
她往门口走了两步,想起一件事,侧过身说:“对了,你有空帮我跑一趟医院吧,你爸说有东西给我,我没空去拿呀!”
不待游霜拒绝,她迅速掩上门,“我走了。”
游霜回头瞪门,“我不想去。”
张芃的声音从门外远远传来,“正好你叔叔快生日了,你可以顺便问他想要什么,这样我就可以给你薛敏姐通风报信。”
“我才不干!”游霜两眼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