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沉默地沿柏油路开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游霜跟着红绿灯默默倒数60秒，在第45秒时，游先礼打破了沉默。
“哪里不舒服？”
游霜侧头看他，“什么？”
“你不是去了医院？”
“哦，我帮我妈跑腿而已。”游霜目视前方，倒计时3秒，车子启动了。
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正式入夏了，本身一个太阳便可以烤焦马路，天边连片连片的云还状似十个太阳，把游霜烤得心焦，他不自觉地擦额汗。
游先礼调了一下空调，“很热吗？”
“今天真不适合出门，破财又破车，还被我爸骂了一顿。”游霜抱怨道。
“不是你破财吧？”游先礼将车慢慢驶入张芃所在的湖景小区，“说你什么？”
游霜把脸别向一边，嘀咕道：“就算我没素质，也是大人教得不好……”
游先礼快速看一眼他的后脑勺，“我不会乱停车。”
游霜忍俊不禁，坐直了身体，等小车快抵达目的地时，他状似无意地问：“叔叔，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游先礼在张芃家门口停稳车，盯着他的脸，“你替谁问的？”
“我自己想问。”
“是吗？”游先礼打开后备箱把单车抬进庭院，“你以前送什么礼物好像只看你自己的心情。”
游霜无言以对，听他说：“把工具箱和备用胎拿出来。”
游先礼修车的手法很利落，像他做手术一样细致有条理，话不会很多，指令简短精确。游霜像一名洗手护士蹲在旁边给他递工具，游先礼需要的是不出错且有预判性的助手，所以等他拧开气嘴放气，看见游霜递来下一步要用的撬胎棒时，他对游霜投去颇为赞识的目光。
“叔叔，我现在在学习。”游霜忍不住向他透露自己的计划。
“学修车？”游先礼不假思索。
“不是！”游霜扁扁嘴，“我打算继续念书了。”
游先礼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凝视他。
游霜的脸颊晒红了，有些长的刘海搭在眉梢，双眼即使背光也能清晰倒映游先礼的身影。瞳色浅的人容易畏光，游霜小时候在户外几乎是闭着眼走路，要人牵着避免磕到碰到。
这么脆弱的眼睛，被头发戳到大概会很痛，不知道游霜留这么长的头发是在搞什么时尚。
游先礼说：“学习要专心，整天想着泡吧和谈恋爱就永远做不好。”
游霜反唇相讥：“那叔叔你每天想着结婚不会影响工作吗？”
游先礼觑他一眼，“从哪里听说的，信源有几个？”
游霜勾勾唇，“明眼人都看得出。”
“我开颅的时候不会迫切地想找人组建家庭。”游先礼给车胎充气，安装完成，接着收拾工具箱。
游霜被他一句话驳成哑巴，安静地看他整理好一切，说：“我还没吃午饭，要留下来一起吃吗，冰箱大概有鸡蛋鱼肉大虾卷心菜番茄土豆，我打算简单下厨，你可以点菜。”
他把简单混搭煮熟食物的过程称为“下厨”，游先礼欣赏他的自信感，但慎之又慎地综合考虑后，只点了一道菜：“鸡蛋炒鸡蛋。”
“等我十分钟。”游霜没觉得什么，欣然前往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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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游霜从厨房搬出两碗番茄鸡蛋汤面，面上还撒了葱花，简直是大显身手。
游先礼夹了一筷子试吃，颇感意外地看他。
游霜细嚼慢咽，面无波澜地说：“果然很不错。”
游先礼吃第二口，“少加点盐更好。”他见游霜拿筷的手一顿，便补充道，“有进步。”
游霜上身微微前倾，“叔叔，我有一个问题。”
从小时候开始，他对家长有事相求的开场白总是这句，然后游先礼就会问：“哪方面？”
“学习方面。”
“等我五分钟。”
游先礼收拾碗碟清洗干净，五分钟后在游霜房门前站定，敲敲门。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游先礼看到游霜藏在门后的眼神，定了几秒才进去──
男孩和男生的房间还是很不一样的，自从游霜成年后，游先礼几乎没来过他的房间，他知道一个成年人需要有自己的私密空间，有不愿意告知家长的秘密。他经历过那个年纪，所以不会要求游霜对自己无话不谈。
环顾四周，其实他的侄子在成年后长得很好，房间干净整洁，没有烟味，床上四件套是浅蓝色，仿佛睡在水的颜色里才安眠。
书柜上都是些学科工具书和推理小说，没看见一本美女写真。墙上只贴了张《2001太空漫游》的电影海报，似乎没有喜欢的明星和爱好，和清水一样。
游先礼收起打量海报的目光，一转头，对上游霜有些狡黠的眼神。
游先礼挑挑眉：“刚刚把秘密都藏好了？”
游霜坐在书桌前，把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咳，“可以开始解题了吗？”
游先礼在他旁边坐下，桌面已摆着为他准备好的纸笔。在桌子最中央，一个白色托盘放着一颗玻璃球，毫无杂质，透明纯粹，可以折射来自任何角度的光线。
游霜将习题纸放在两人中间，点了点他不会的那道题，是道物理光学题。
游先礼扫完题干说：“先把图画出来。”
游霜看着题干，在草稿纸上磨磨蹭蹭地画图，笔画犹如蚂蚁搬家的行径。
“这里错了。”游先礼突然拿过游霜手中的笔，碰到他的拇指指甲。
游霜的大拇指像蜗牛似的，倏地回缩，游先礼察觉不到他的微动作，目不转睛地修改演算纸中的错误，“由于中间的玻璃板，投影会短一些。”
桌面的玻璃球如放大镜，把两人的身体无限放大，扯近。游霜偷瞥一眼水晶球，他和游先礼的脑袋几乎靠在一起，如果同时侧头，拉长的鼻子和嘴唇也许会过度贴近对方，两人正在扭曲变化的人。
游霜在纸上写了两个公式，小声问解题思路，“这样解，思路对吗？”
“可以，但复杂了。”游先礼在他的笔迹旁做了小修改，“ 这样会更快速。”
游霜按照他的方法演算，眨眼间已得出答案，他忍不住侧头笑道：“叔叔，谢谢你。”
游先礼从草稿纸中移开目光，抬眼与游霜四目相接，才意识到两人靠得很近。他闻到游霜身上有番茄蛋面的味道，这让他的大脑迅速作出反应，回想刚刚面汤的滋味，有点酸，有点甜，有点咸。游先礼的眼神不经意地往下移，看见游霜的嘴角微微翘着，不知道是否番茄色素没擦干净，嘴唇红红的，有点水润，笑不露齿。
有那么一瞬间，游先礼又想用手指掰开他两片嘴唇检查牙齿。他忍住了，这个情况显然不适合。
摩挲了一下指腹，游先礼错开眼神说：“还有哪里不会。”
游霜用笔帽抵着下巴，慢悠悠地看别的习题。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游先礼接了电话，那边传来手下住院总的急切求助──“主任！是急诊会诊，患儿是8岁男孩，持续3天头痛伴随呕吐，有轻微抽搐的症状，一天前开始流涕咳嗽，您能回来一趟吗？”
“眼睛视物模糊吗？”游先礼给了游霜一个眼神，起身往外走。
“是的！检查眼底发现双侧视□□水肿。”
“目前意识状况？”
“可以正常对答和睁眼，单侧肢体无力。”
“拍片了没？”
“拍了。主任，说头疼得厉害，要先给做腰穿吗？”
“不行，等片子结果，我马上回来，十分钟到。”
游霜送他到家门口，大喊：“叔叔，送你什么生日礼物都可以吧？！”
游先礼点了点头，迅速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