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她做过很多世俗意义上的错事——小到随口乱编的名字、半真半假的身世，大到一路走来坑骗杀害过的善人或恶人，生人或亲人。
怪她吗？她向前走，或向后退，或停步在原地，都有人不放过她！命运给她一张答卷，让她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选项却只有：你死，或让别人死。
如今，她又要选。
穿金戴银的死胖子，摆出一张好人脸，眉梢眼角却藏不住精明的算计：“如此说来，这是陈姑娘的幻境？真是令人唏嘘！不知道这群人里，谁跟你有仇？总归不是贫道吧，呵呵。”
粗鄙冲动的绿眼异族，封建迷信多管闲事，还敢跟她谈条件：“陈雨？你是准备利用幻境大开杀戒？我们商队一行只是路过此地，想讨要一个关于无方石的说法，无意牵扯诸多恩怨！你若愿意如实相告幻境凶险，帮助我们的人安全离开，定有重谢！”
陈雨看谁都不顺眼，于是拉着陆英跑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饭桌边出现了一个新的小姑娘，圆脸圆眼，衣着华丽，笑容灿烂。
无论李观主怎么试探，她都只会说：“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儿呢？不用帮忙的！吃饭，吃饭，都吃饭吧！”
“怎么办？”李观主焦躁道，“定是那陆英设计好的，要将我们在这层幻境一网打尽！怪不得她对我与佹神的会面百般阻挠……她才是真正想夺走无方石的人！可怜那张家后人错信于她，让她占完道理又占先机了！”
有人从桌边站起来：“说不定那位陈雨只是想杀幻境里的故人泄愤，并不想对我们出手。就算要出手，我猜她也不会亲自上阵。毕竟，归根结底，这是佹神的幻境，不是她的幻境。即便她作为源头知晓幻境内容，也摆脱不了与我们一样的外来者身份。神明最是公平，我们遭遇的危险，她们同样躲不过。”
李观主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长得机灵，年轻自信而朝气蓬勃：“你可以叫我阿月。事已至此，阿曼这个蠢货已经没有锻炼与交流的机会了。现在，由我代表商队，来和你谈谈。”
李观主缓慢落座，自认为摆出一副上位者姿态：“你想要谈什么？我确实有带你们安全离开的办法，不过得等我先见到佹神再说。”
阿月一挑眉，笑了。
“不对。”她软鞭一甩，掷地有声，“我要你一五一十，把你的目的、幻境的秘密、陈雨的故事，全都告诉我。如果我听完以后心情好，会考虑帮帮你。如果我听完以后心情不好……我就去和陆英她们谈。”
“你与陆英、陈雨，目的相悖吧？论陆英，我们商队温和讲礼只是想要一个说法；论陈雨，我们商队人多势众不好下手。如果有一个人，要最先去见阎王，你说，会是谁？”
李观主的脸色越听越难看，眉头紧皱，强压怒火：“大不了我们各走各的路！我不信，你们一支躲躲藏藏拿不到通关路引的商队，敢在平州地界对我动手！林姑娘……”
他转头来看，话音戛然而止。
青琅支颐端坐着，正在笑。不是与人言谈时敷衍客套演出来的笑，显然发自真心，教她那身沉静而冷淡的气质荡然无存，再压不住那副极有攻击性的五官。
那凌厉而黑沉的眉眼带着明晃晃的恶意：“李观主，你就说了吧。我只是一个出门散步的无辜过路人，谁都惹不起。”
李观主闭起眼，权衡利弊。
青琅盯着他，并未理会阿月试探的目光。
倒是谢不能莫名其妙凑过来，语气奇妙：“你……恐吓李观主的时候，很开心吗？”
“一般。”青琅收起笑。
谢不能道：“我调查……我努力偶遇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呢。”
青琅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我希望李观主能借此想起我与他之间的仇怨，未曾想他这么迟钝。”
谢不能一惊：“你不是为无方石而来？可是……”
“我都告诉你们！”李观主睁开眼。
“你们商队行路匆匆，是想在秋天以前抵达明州，参加明家举办的酬天大典吧？我乃明家门客李通海，土生土长的明州人。我到玉堂城经营太虚观，不过是大发善心来点化这片凡俗之地。”
他懒得再表演友善热情或心浮气躁的人设，语气沉沉，“自二百年前玄清真人顺利飞升，以明家为首的道盟便有了沟通神仙界的方法。前些日子，明家传来消息，说佹神触犯天规潜逃至下界，藏匿于平州。我奉命前来搜寻，要劝它回去接受审判。”
图雅部族自有信仰，一行人神色皆变。
谢不能低声对青琅道：“修为高深的修行者能冥冥感悟天道意念，已是万里挑一。明家说自己能与神仙交流，李观主说自己替神仙传话，倒是不怕遭天谴，往后难悟道。”
青琅道：“道盟人多，编些瞎话便于管理，也是正常。”
那头，阿月追问：“说完了？那接着来说说幻境的秘密吧。”
李观主道：“佹神会将所有入境者之至爱、至恨、恐惧、贪婪……通通翻搅出来，化作数层不同的幻境。在我触碰无方石之后、进入本层幻境以前，诸位应该和我一样，都经历了一层幻境吧？只是那一层幻境短暂，我们没有齐聚。”
“想要破解幻境，有两种办法。”
“其一，便是熬。我们谨守心神，避免触动幻境杀机，努力保全性命，熬到故事的结尾，就可以自然而然进入新的一层幻境。若新的幻境源于我，那就好办了——我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任何人。若新的幻境源于诸位，看在信息共享的份上，想来谁都不会吝啬。”
“其二，便是找到幻境的核心，将其摧毁。故事没有了核心，幻境没有了根基，自然会消散。所谓核心可能是一个人、一样物品、一件事情……找到它，摧毁它，幻境立破！”
阿月把玩着软鞭：“可惜，陈雨不吃你的拉拢，也不吃阿曼的利诱。”
李观主道：“当时就把她抓起来，多加逼问即可！把她和陆英放走，简直是浪费时间……”
阿月冷哼一声：“李观主对她的故事，不是有一定了解吗？抓她以前，不如你先来说说吧。”
李观主咬牙道：“陈雨的故事，我确实不清楚！只是她提到的辰雁大师，是我一位已然功成名就的好友。我先前都没想过，他那样厉害的人物，竟然曾经在这种小地方布道。”
气氛沉寂下来。
几息后，阿月没忍住，眉开眼笑：“装模作样的李观主，明家的门客——你一把年纪，真不经吓。虽然你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能说出来这些东西，我已经很满意了。”
李观主怒视她。
阿月笑眯眯：“你说得对，我们图雅部族商队是遵纪守法的好商队。借道平州北上，无可奈何绕行，我们要夹着尾巴走路，怎么敢亲手做杀人放火的事情？”
“不过，看在信息共享的份上，李观主，无论是熬到结尾还是摧毁核心，我们都一起走吧。毕竟你是个好人，你的幻境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我们商队成员的幻境，可就难说啦。”
青琅与谢不能立场模糊，不好说是否与图雅部族一行合作，但肯定不站在自己这边。李观主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我孤身一人，确实应该多退让些。但要我毫无保障地跟你们上路，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你没有选择！更没有资格提要求！”绿眼青年阿曼在旁边叫唤两声。
阿月头也不回，只重重一鞭子甩在阿曼身前几寸，继续问李观主：“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
李观主道：“你们要带我一起走，无非是想从我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这些信息不仅仅关乎幻境，更关乎酬天大典吧？你们得给我一样东西，让我确信你们不会对我不利！别说什么律法规条，我不信。”
阿月转瞬间便做出决定。
她正要去翻口袋，忽然听见青琅提议：“不如把陆德给李观主。”
阿月：？
青琅道：“一个昏迷的活人，直接扔在此处不妥。不如交予李观主携带，正好方便我们与陆英交涉。”
阿月笑道：“你来得迟，没瞧见，陆英与陆德的亲情很是淡薄……不，他们可能有仇呀。陆德在手，只怕会激发我们与陆英的矛盾。”
青琅道：“陆德还欠着钱，陆英不会轻易舍弃他。把他交给李观主，正好让李观主想想，如何威逼利诱，如何拉拢离间。我们几人相识时间虽短，我却早已看出，李观主老当益壮，尤擅此道。如此，李观主手握保障，我们省去麻烦，双赢。”
谢不能依言将陆德踢至李观主脚下，礼貌夸赞道：“二位放在一起，倒比陆英陆德更像一家人呢。”
简直是欺人太甚！
李观主心头火气，正欲开口发作——
老妇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