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长青与欧阳楼虽然对抗如牛,欧阳楼还是抽时间说了一下那几个文臣的情况。他们博学多才,又思辨,以佟侍郎最为典型。至于武将,欧阳楼冷冷的语气透着一丝寡淡:“循天顺人!”
白方古没明白这循天顺人是什么意思,长青却突然阴恻恻的回怼了一句:“那我就随心所欲了!”
欧阳楼竟然没有回怼,实在是让白方古有些意外。
白方古走向那几位文臣时,欧阳楼并没有跟来。小太监解释道:“他们一见到皇上就胡说八道,所以后来皇上干脆就不见他们了。”
白方古哦了声,心道他们胡说的话题定然是让欧阳楼极为恼火的事情。所以才至使欧阳楼不见他们。
几人踏入牢房的脚步未落入,就听到一阵激烈的辩论声,小太监不以为意的道:“我们皇上经常站在这里听他们胡言乱语。”
听小太监如此一说,白方古倒是有点心惊了,正想着也驻足听一听,却没想前头提灯的小太监直接冲了进去,他的出现立即打乱了那阵议论。
牢房里的人,伸着脖子望了过来。
与别处的暗沉脏乱比起来,这所牢房就像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大通铺,牢房里灯火不灭,通风透光,内竟设有石凳石桌,桌子上甚至放着一壶冒着暖烟的茶壶和几个茶杯。挖出的墙壁洞里摞着厚厚的书,这里竟然还有书可读,足见欧阳楼对其重视程度。
文臣中果然有那位见识卓越的侍郎。
几个老头关在一个牢房里,哪里像是坐牢,倒像是读书论道,好不惬意。
不用白方古说话,那侍郎倒是先上下打量白方古,继而冷冷一笑道:“皇上又派说客来了?”
只听这话,便知欧阳楼平时没少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所以这几个老头见了他才并不觉得奇怪,如此白方古反到是笑了:“是呀,皇上让我来劝归,而我只是想来问几个问题。”
“公子这般丰姿,定非等闲之辈,既如此请公子问。”侍郎像是与人讨论学问般看着白方古。竟然还要看风姿?白方古想笑了,而另外几人也附和的看了过来。
他们那眼神让白方古高度怀疑,这几个老家伙是不是因为辩论无敌手,日日对旧人,才会这般和蔼可亲的期待白方古的询问。关键是能将这牢房变成书房,只这精神境界便直冲超凡脱俗而去。也怪不得欧阳楼这般器重他们。
白方古并没有进牢房,而是立在铁栏外,忖度片刻道:“白某想问一下,先生读书是为了什么?”
侍郎眸子沉静片刻若有所思:“明事理!为百姓,报君王!”
白方古嗯了声,来回度步又道:“依着我看,这三条先生均未通,可见书白读了!”
“公子此话何解?”侍郎倒是没有生气。真就等待白方古的回答。
白方古轻轻一笑道:“先生遇暴君而不能正,遇明主而不能随,有百姓而不能为,这般事理尚且不能通,可不是白读了书!”
“公子可知,忠君该至死不渝!”侍郎反倒问起了白方古。
白方古不由惨淡一笑:“大赢炫王忠君,至死不渝,但他死了,便成了国家的灾难。如今的大赢什么状况,侍郎应该知道。白某以为,忠明君,随仁主,佑百姓方是明事理的前提。白某再问一句?一个国家,君王至上,还是百姓至上?”
侍郎沉吟良久,并未回答,片刻又道:“愿闻其详!”
“牢狱之中,几位先生书籍满洞,分明有报国之心为民之意。君王至上如大赢,自取灭亡,百姓至上如东皇,国小民丰。君民本是相互依存。若真论起高低。”白方古思索了片刻,很是高深莫测的说了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只这一句话,侍郎神情陡然一变,那几个本来沏茶之人也忽的悠悠站起,白方古心头微微一笑,趁热打铁的又加了句:“如今塘沽宫廷竟然皆是隐形大风人,几位既有报国为民之心,就不该躲在牢房里等待着做大风的附属品!”
“公子此话何意?”佟侍郎惊惑,那几位腐朽也忽的扑了上来,扒着栏杆看白方古。
白方古还没来得及给他们细说详情,忽的见对面暗影里一个小太监踉跄奔来,那小太监边跑边喊:“不好了!打起来了!”
呼喊中小太监已经撞了过来,白方古惊讶万分,抬手抓了他拽到跟前:“怎么回事?”
小太监喘着气结结巴巴的哭了起来:“我们、、我们皇上跟那个什么殿下打起来了?牙齿都打掉了,我要去搬救兵!”
太监说完拔腿又要跑,白方古一把又将他薅了回来怒视他:“带我去!”
隐隐约约白方古是听到一些动静的,这一刻牢房的那头传来一阵躁动,继而是不明原由的吆喝声。白方古以为定是那些个狱犯无聊在打嘴仗,却没曾想这动静竟然是打架,关键是欧阳楼什么时候过去的!从那里进去的!
其实不需小太监带路,白方古也能直接冲过去。更何况这会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个提灯的太监和随从的太监那!这俩货此刻脖子伸得乌龟似的挑灯远看。
一听说那奔来的小太监要般救兵,白方古一把又将小太监又甩了回去,边走边问他:“为什么打起来?”
小太监被他甩得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扶着栏杆哭喊道:“那个什么殿下压根没劝,上去提着剑就把那几位将军砍了,瞬间那几位将军的头就滚在了地上。等我们反应过来,他都坎完了,皇上扑上去,一个没救下来,便跟那人打了起来。”
这里关的都是战败不降的将士与塘沽皇帝的旧部,这些人,这会听说他们的将军死了,亢奋的情绪瞬间高如浪潮。有人竟然开始往外扔东西,牢狱铁栏杆,被他们撞得哐啷作响。
那架势竟比越狱成功还亢奋。有人甚至开始呼喊起来:“让我们出去,替将军抱仇!”
白方古与那俩小太监跌跌撞撞跑到监狱另一头时,就见欧阳楼与长青满身血污的滚在地上,这俩人人死死的缠在一起,撕都撕不开。俩人的剑都被主人撂到了八丈远,白方古气恼的喊了声:“长青!”
“你先松手!”长青压根没听到,双腿剪着欧阳楼的脖子,直剪的欧阳楼面皮紫胀。欧阳楼双腿剪着长青的肩头,压得长青半个身子死死的趴在地上。
听长青喊,欧阳楼气息不稳口齿不清的回了声:“一起“容”!”
一起松开的一瞬间,二人竟然心有感应般忽的一下,都踹了对方一脚。长青除了身上滚了一身泥血好像没怎么受伤,欧阳楼眼睛乌青唇角挂着血。杀人的眼神凌厉如刀。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与滚到墙根的头颅。白方古回头怒视长青:“怎么回事? ”
长青恶狠狠的瞪着欧阳楼,看都不看白方古一眼,竟然理直气壮的回道:“他骂我!”
“胡说!”欧阳楼洞开的门牙很兜风的就露了出来,随机他立马又闭了口。牙齿还真被打掉了。白方古负气恼怒得直咬牙。
这一刻他很想抓着自己的头发去撞墙。
黑暗中那几位随长青而来的小太监,晃悠悠的拎着剑爬了起来,他们刚睡醒似的口齿不清的喊道:“他进来二话不说就提剑把人砍了!”
“砰!”一声巨响,辉萧竟然带着一队人马撞了进来,不远处的监狱门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撞开了,他旁边跟着那位被白方古拽回来的小太监,这货什么时候又跑了,白方古竟然没发现。
辉萧长剑烁光,带领众人呼啦啦便围了上来。白方古嘴角颤了颤,一把便将长青拉在了背后。警惕的看着辉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辉萧毫不客气冷眸看向长青:“揍他!”
“你试一试!”白方古神情陡然一变。倏的将剑扎在地面。
继而又道:“他们两个纯属个人恩怨,将军若插手,那就是国家矛盾,你可想清楚了!”
“城主是要护他吗?”辉萧眸子抖的厉害。握着剑柄的手背骨节微微泛白。
“是!他是我的人!”白方古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的目光瞬移的落在了他身上。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白方古已无暇顾及。
欧阳楼唇角颤了颤,竟然低低的喊了声。但那声音压在喉头,白方古终究是没有听清楚他喊的是什么。
“那他们哪?”辉萧眸子凌然移过,眼神飘向地上的几具尸体。
“你们尊贵的皇上现在可真是借刀杀人都要隐的这般深了,真要让我说出来吗?欧阳少主!”长青轻轻拍了拍手。冷冷飘向欧阳楼。身子却依着白方古,很是风骚。白方古差点抬脚把他踹出去,鉴于此刻二人必须得并肩而立,他忍了忍,闭着眼睛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恼怒。
“辉潇,退下!”欧阳楼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立马就闭了口。
辉潇有些意外的看着欧阳楼,继而挥了挥手,退到他的身旁。
将军们死了,监狱之内,瞬间哗然,刹那之间,铁栏杆大有被怼翻的节奏。
白方古回头怒视长青,长青耸了耸肩头淡然一笑:“中意,他得感谢我给了他一个除掉对手的机会,这几个人若不死,谁给那几个老腐朽撑腰!”
“陛下!现在怎么办?”辉萧眸子微红,警惕的望着牢房里咆哮而疯狂的人们。
欧阳楼神情抽搐得犹如电击,他忽的抬头看向白方古,白方古眸子瞬间直射牢房的另一头,只这一眼,便让他明白了一切,也让他想通了一切,刹那间他心头生出一股嗜血的阴谋,这一抹血光使得他浑身凌然生出一股冷汗来。
长青冷冷呵了声,眸子如同白方古那般倏的也望向了牢房的那一头。淡淡悠悠的道:“找那群腐儒去呀!你不就是想让他们登上你的贼船吗?”
“辉萧,封死牢门,即刻!”欧阳楼脑子闪电般决策,继而直奔那群腐儒而去。
监狱里沸腾了,呼喊声此起彼伏。叫骂声接憧而来。监狱的栏杆被撞得震天动地。墙壁的土都遇到风暴般簌簌而落。狱卒们提着灯,惊恐的看着这一切。
白方古也随欧阳楼直奔佟侍郎而去,佟侍郎与那几位腐儒正伸着脖子大声的呼喊的询问着,没有人给他们合理的解释,冲过来的欧阳楼却忽的一下便跪了下来,吓得那几个不知情的腐儒噗通一声也一起跪了下来。
“这些人造反了,请先生教我!”欧阳楼口齿不清,脑子润了油般转得飞快。
这一跪决定了塘沽的朝堂局势,这一跪溅起了血光之灾,这一跪从此欧阳楼在没有后顾之忧。
长青冷笑一声,那声音犹如地狱之门飒然开启:“哼!还挺上道!”
白方古回眸看他,看到的依然是那一脸的淡漠与从容,只是那淡漠里隐着的全是算计与阴谋。
几个时辰过去了,牢狱门再次开启时,从里面走出几个浑身血污衣衫褴褛的人,他们眸子血红,面色森白,犹如地狱之鬼。
白方古拖着剑,虽然他的箭进了监狱从未开启,但这一刻它却如同从血海里捞出般没有一片纯色。长青懒懒散散,边走边回头看,偶尔还感叹的赞叹一声:“皇上英明!”
满身血污欧阳楼听到这话,浑身抽筋似的抖了抖,他不自主的去看佟士郎:“先生教的好!”
多年未见光的佟士郎被辉萧恭敬的双手扶着,背后跟着的是那几位腐朽,他们未回魂似的惊恐的看向背后,佟士郎脸色铁青的喊了声:“造反当诛!造反当诛!”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他要骂的是:“你个混蛋,我还没有归附,你就让我背锅了!”
生死决策,比的就是谁更狠,长青这个放火者无所谓,白方古这个旁观者唯有惊忧。欧阳楼这个看似无辜者却最阴险,这些人与欧阳楼对峙两年多,想来欧阳楼定然是没少在他们身上下功夫。而他们至今不能归附。
欧阳楼若真把他们放归,犹如枕边卧虎,若杀了他们,又毁了他新政仁君之名。至于这几个老腐朽,那一刻他们看着那监狱瞬间哗然,杀气腾腾的牢犯们如同点燃在即的雷心。读书人必须得决策了,这些自赋为国为民的学究们,是重新掀起朝堂的腥风血雨就此做了欧阳楼重立新君?还是就此从了欧阳楼上了他的贼船为其谋划为其背锅?显然他们选择了后者。
因为欧阳楼的背后,立着白方古与长青。
进去的人,只剩下他们几个,连同辉萧的侍卫都一同死在那个局了,更别说鬼精又容易成团的太监了,零落的几个人从局中走出,唯独白方古,只觉得疲惫。
牢狱中英雄了人们后来被欧阳楼厚葬封爵并载入史册,美其名曰,忠勇!让千秋万代颂扬。白方古不自主嗤鼻一笑:“果然,遗传的力量是无可代替的。欧阳楼不比他的母亲差!”
长青未出宫门前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出了宫门立马挂在了白方古的身上:“中意,我腿疼!”
白方古一路黑着脸不理他。进了客房的那一瞬间,他砰的一声关了门,抬脚冲着长青就踢了出去,这一次长青竟然没有躲,这一脚结结实实的把他踹倒在地。白方古愕然,惊讶又后悔,心疼的差点又扑上去。看长青趴在地上闷闷的咳了声。那一瞬间他泪流满面。
心软的瞬间他突然又想起牢狱的哀嚎与血海,想起他不计后果的举动与激起杀戮的淡漠,几百条人命在白方古眼前炸光般哀嚎,包括那被封了口挂在青史册子里的太监与侍卫。
许久长青颤声又喊了声:“中意,你杀了我,我也要揍他!”
“你!”白方古瞬间语结在喉头,气急却颤抖的一句话说不出来。白方古恼他诡谲多变不言语,怪他自作主张让他措手不及。
他也清楚欧阳楼或许早想这么做了,长青给了他契机。可你长青又图什么?他忽的便想起长青曾经的信条,顺势而为,随机应变。可见昨晚他就在琢磨这事。可白方古压根没想到,便是这一刻,他也不明白长青为什么非要揍欧阳楼激起这么血腥的后果。可他此刻心里定然憋着大招。
白方古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咬牙看着长青:“今日为何如此?”
长青不屑的哼了声,看他摇摇晃晃走来,白方古压着气声不去看他。
“警告他,别惦记我的东西,也为他除去后患,让他亲自出征!”长青轻轻扯了白方古的衣袖,语气轻描淡写,但他今日所为却狠辣狡诈。
“他惦记你什么了?让你这般突变,又为何让他亲征?使出这般极端的手段。”果然他是有目的的,白方古抹了一把眼泪,又侧目看他:“瞬息诡辩,将我架在火上烤!让我猝不及防。你又把我白方古当成什么人了?”
“我的人,别人不能触碰的人,看都不能多看一眼的人。”长青突然正经起来,白方古心头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惊骇。他从未发现,长青竟然有这么偏执又固执的一面。有种将人永远禁锢在手心的气势与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