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天竺本来手里掂着那副画,这一刻他倏的收了画轴:“是的,那晚我去圣医谷找水镜时,见有人将正在药房里胡言乱语的白水镜敲晕扛了出去,那人动作极快,伸手了得,我原以为水镜被劫色了,谁知、、谁知道,那人扛着他便往后山跑,我追他的同时便派人去通知了的萧云辞。那家伙太快,我跟丢了,后来在看到水镜时,是萧云辞扛着浑身血淋淋的水镜回来了。他差点被狼群咬死。”
趴在地上的圣姑,疯了似的将五指深深的抓进泥土,她含着一嘴的血沫子眸子如同厉鬼,死死盯着百公:“那晚在我床上的是谁?你告诉我,是你,师兄,你告诉我不是别人!”
百公有些不忍的别过头,许久才淡声道:“那晚我被狼群啃得至今无知无觉无神识。那以后我便离开了圣医谷,并在神钟前发了毒誓,永远不在回来。”
百公这话震惊了所有人,神钟前发毒誓而反悔,是会被反噬的。这是天界山传说,也是入天界山学习的第一节课,连花乐释神佛不敬的二流子都曾慎重的与他讲说过。虽然神钟未修复,不要对着神钟随便起誓,若反悔,会招到反噬。
白方古连天界山的圣会之地双龙岭都没有去过,更别说与神钟有缘交流起誓了。所以他那时不以为意。而今百公竟然曾经做了众弟子忌讳之事,做后还能完好无损,如此说来神钟起誓真是个传说了?关键是他竟然被狼啃得无神识,可以说他被啃成了半死人。可他竟然还活着。白方古心都跟着颤了颤。
可百公为什么没有被反噬?为什么还活着?长青的声音适时而起:“因为神钟被我师父敲碎了。他把神钟里的神识注在了百公的身上。”
白O字型张口,半天缓过神来:“你师父竟然……够狠,听说神钟聚集了上界陨落仙人的神灵,他……就这么敲碎了?”
长青嗯了声:“所以他补了十几年!这不才把补丁补好吗。”
白方古震惊在萧云辞人狠话不多的疯狂里。也震惊在这个天外传说里。怪不得百公一身凌然,似天外游神般浩然又闲逸。他本就与人不同。
众人震惊在百公的死亡线里,忽听圣姑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叫声凄厉悲绝。白方古吃了一惊。
圣姑疯了,几乎是痴呆的爬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吐着血,尖叫过后,是疯狂的笑,大笑。那笑声凄厉而阴深。
疯笑过后的圣姑开始颤抖,她死死的咬着唇角,口唇间发出呜呜凄厉的声音。那声音在山谷回荡,瘆的人毛骨悚然。她眸子红的滴血,她突然推开宁儿,倏一下拔起落地的剑。
这一举动震惊所有人,白方古只觉身子一晃,被长青带离,而百公却已经被萧云辞挡在身后,圣姑哭笑同在,凄厉哀绝,让人不忍直视。许久她才道:“我这一世,都在恨花慈,恨她抢了我的一切,我也恨师兄,恨师兄上了我的床却不要我,可直到死,我都不知道那晚是谁入了我的梦,可悲!可笑!可恨。”
话音落定,她抬起手臂,长剑划过脖颈,噗嗤、、、一串血珠,犹如暴雨,刹那间自脖颈喷出。
她那双含泪的美眸,在最后一刻,依然盯着百公,她唇角颤了颤道:“师兄,对不起!”
百公痛苦的闭上眼睛,两行热泪在他紧闭的双眸中流出,这一刻的五味杂陈。无人知晓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但众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很痛苦。像是失去亲人一般,那种痛苦不言而喻。
“带回圣医谷。”百公哑了哑声,萧云辞跟在百公背后。默默无声。
雎天竹抬手拉了拉百公道:“水镜,你记起我了吗?”
百公回头看他:“不记得!”
雎天竺佛祖似的面孔瞬间扭成了麻花:“你刚才、、刚才还叫我那?”
百公很无情:“我刚才说的“问他!”
他雎天竹是最后一个知道百公便是水镜,曾经。他也常去圣医谷拿药,但圣姑对他一直是不冷不热,他到也无所谓。
便是圣医谷突然出现一个百公。圣姑也只说他医术高明,能救得了古戈皇子。便能成为圣医谷尊者。圣医谷本来就以医术高明者为尊,所以他也不以为意。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水镜已经被圣姑医治无效而离世,连他的墓地,都掩藏在百草之中。他雎天竹也常常去祭奠,却没想到,水镜竟然就是百公。
虽然他来圣医谷偶尔也遇见百公,也觉得他举止言谈太过熟悉,让他时常有错觉。但苦于百公不常在谷中,所以也没有机会接触,却不想长青拿着那副画卷找他时。他才知道百公竟然就是水镜。
这一刻他嘻嘻一笑锲而不舍的又追问道:“你不记得了吗?那年、、我们天界山受惩罚时,我们曾一起偷过丹霞峰的刺鸟蛋。”
百公甚是无情摇了摇头:“不记得!”
百公的冷漠与淡然似一种与生俱来的保护层,将自己裹得又紧又密,不给任何人窥视的机会。
雎天竹失望的叹了声:“圣医谷真是个鬼地方,好好的一个人被折腾成傻子了!”
百公侧目看他:“藏书阁真是个腐朽之地,圣贤书读的不少却个个有眼无珠,教出来的都是白痴!”
百公的回怼不但怼的雎天竺那神佛敬仰的面孔抽了抽,便是霄云辞也跃跃欲试的冷声看他:“水镜,你曾经在玄剑派习剑。”
百公冷冷淡淡:“不记得,玄剑派教出来的都是哑巴,你一开口说话,我更不记得了!”
百公心情很不好,恨不得怼天怼地对空气。眸子红的润着血色,他只是回身看着白方古:“小东西,快走,你得解毒。”
见长青一直跟在白方古的身侧,他神色复杂的顿了片刻,那眸光有种千言万语蓄积,却不对人语的沉郁。这眼神让白方古费解。
圣医谷真是个极美的仙境之地,与数十年前相比,这里比从前更加的圣美幽兰。宫殿一样的楼阁隐在花海碧树之间,薄雾透着芬芳,微风揽着明月。清泉在山体叮铃,鸟雀在林中鸣吟,清越中自有一派蓬莱仙境的微妙与天上人间的圣灵。与落魄而清冷的拳宗派相比,便是这里走动的人影都透着一股飘飘欲仙的清逸。也难怪花老头一到圣医谷,就拔不出来了。
圣姑被抬了回来安放在圣医谷的安神殿外。蓝星月与惠能也被带了回来。关在圣医谷的君药堂。
怎么处理他们,白方古是最有发言权,但他却并不想在做出深一步的追究,杀了他们?那些事,那些伤都已经过去,无论是白方古伤害过他们,还是他们伤害过白方古。于今日的他而言,都不在似从前那般为此焦灼得必须有个了断。阿珂时不时拉一把白方古,他什么话都不说,但那眼神却满是哀求。
背后的萧云辞看了看白方古,冷沉的眸子微微略过一丝温和,他突然冲白方古说了声:“你若想在学剑,我可以教你。”
这是爱屋及乌吗?白方古这只“乌鸦”趁机呱呱的回应:“我不想学,师叔若缺徒弟,您可以教阿珂、小花、花铃,还有青雀、、他们、、”白方古差点又说,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但他忍了忍,话头一转:“他们都是我带大的。”
霄云辞清冷的眸子微微颤了颤,竟然看了看刚入殿堂的百公,百公眼神瞟了瞟,不看任何人,伸手递给白方古一个药瓶:“这个药按时吃,三日内便能解毒了。”
霄云辞的话被百公的药截糊,他不在言语。
立在门首满面桃花的雎文符深重的点头:“你若想去我藏书阁,我也可以教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白方古回头看长青:“长青,我这么大岁数,不想学文雅了!”
长青抱了抱他的肩头,低头看他:“他们都不配当你的老师!”
白方古扶额,闭目,很后悔从长青这里寻求安慰。
长青开口就能毫无顾忌的得罪天下人。雎天竺很是不满的看长青:“殿下满腹经纶,天下无敌呀!还撞那神钟做什么?”
长青侧目看他,继而手落在了那轴画卷之上:“我不喜欢满腹经纶,也不标榜道德,只想做个随心所欲不干坏事的恶人,这样,起码没人敢顶着我这张脸招摇撞骗。至于为什么撞神钟,引狼出动呀!”
一直小心跟在雎天竺身边的隋花子,还在震惊与伤痛里,听长青这么一说,她胆怯的扯了扯雎天竺的衣袖:“大哥哥、、、阁主、、、我想去看看我师父!”
雎天竺低头叹了声了:“去吧,她有错,到了她也是你师父,为人之道,该有!”
长青冷冷哼了声:“迂腐、愚忠等同于愚蠢。”
霄云辞与雎天竺的话本来就问的突兀,长青直接开着火的怼了起来。白方古只能眼神乱飘。
长青垂眸看他,前一刻的冷肃低落这一刻便温和了许多,他淡淡的道:“中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修行九世未得正果的人是诛心的坑害,既然苦海无边,哪里有回头是岸?放过恶人,就等于屠杀自己。”
长青的话透着仇视,白方古能感受得到。
在他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么一刹那间,他也恨得要死,圣姑死了,似乎还了他这几十年的痛苦,可并没有。他没有感觉到快乐。心头竟莫名的生出一股哀伤。那些躺在血泊里被狼群撕咬的惨不忍睹的女子,那狼是不是噬魂狼?想一想都觉得诡异又可怕。悲悯虽不等于同情与放任。可他也不想让长青有郁恨积存。
白方古握着手中的药瓶,还是一把将长青拉进了侧厢房
砰的一声关了门,将所有人被关在愕然之外,房子里,他心头突突的跳着,跳得他说话都有点绕,他抬头看长青:“长青,我不要你恨,太痛苦!”
长青看着白方古微微愕然,但他最终抿唇不语。
白方古很沮丧,有些语无伦次,又不自主的自嘲:“长青,我……跟个傻子似的,很多事后知后觉又缺乏警惕性,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毒发?为什么能撞得了那神钟?还有那些狼群?”
长青咬了咬唇,片刻似下定决定般吐了口气:“我体内一半是魔一半是佛,进了天界山,魔便疯狂,离开天界山佛便发光。中意,魔是我自己的,佛是你给的。”
白方古瞪大眼睛看着长青,每个字都抖着尾巴自唇间颤出:“我、、我不明白,长青,什么意思?”
长青似鼓足了勇气般扶了白方古的肩头:“我生来便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一点我曾与你说过,不但是能看到人的魂魄,便是我自己的,我也能看到。垂眸能看到淤积在胸口的魔气,抬头能看到聚在额前的佛光。然后就是梦境,我、、我觉得那不是梦,而是我的过往。所以,我驱动魔力便能超然,但会、、”
白方古结结巴巴的看着长青:“所以会引发体内剧毒对吗?所以你驱动魔力撞击神钟招噬魂狼对吗?”
长青点头:“嗜血的疯狂是魔的快乐,我、、我并不想控制自己,因为我并没有害人!她们都该死。”
白方古低头,突然便想起许多过往,他很心疼长青,更多的是担忧长青。
白方古正心中忧灼,忽听门外奔来一串脚步声,一个小童的声音颤巍巍的传了进来:“百、、圣尊!不好了,蓝星月与惠能、、、被、、被人杀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