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斗猪

“别玉,别玉……”

黑夜中,莫云的声音听起来怯怯的,像猫叫。

方别玉在心中暗骂一句烦人,开口却温和极了:“阿云,别怕,来,跟我过来。”

“别玉,要不咱们算了吧……”莫云站在原处,双手不住地揪住自己的衣襟朝上卷。

算了?算个屁!方别玉朝一旁啐一口——晦气!

“已经到这里了,怎么能算?”

见莫云依旧站在原地,方别玉只好朝回走几步,伸手去拉她:“乖,你现在跑回去多危险?嗯?跟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声音低沉温和,嗓音像条潺潺的溪流从莫云心头滑过……

莫云低头不语,片刻后,终于被方别玉牵着继续向前。

“这就睡不着了!晦气!”

漆黑中,段鸣鸾在床上左右翻了几个圈,又用被子蒙了一阵头,终于爬起身,有些烦躁地将被子丢在了一旁。

随后下地,将两只脚伸进鞋里:“都是乱管闲事的报应。”

山上幽静得很,一根牛毛落在地上也能听清。

段鸣鸾就算是将脚步放得很轻,也能听到些响动。

她总觉得心里不舒服,若是不去那俩人住处瞧一眼,她这一夜不可能睡着了。

莫云住得离她不远,屋子向阳,白天太阳将门板晒得暖暖的,夜晚摸上去好像还有几分余温。

“莫云?莫云?你在吗?”段鸣鸾一手抚上门板,轻轻朝里叫道。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莫云?”段鸣鸾声音又大了些——就算是莫云睡得很死,也该听到了。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段鸣鸾的手心里慢慢渗出些汗来。

她抛下莫云的住处,顾不得轻手轻脚,又朝着方别玉的屋子跑去。

方别玉住在那棵榕树下,她记得。

她一个姑娘,深夜敲姑娘的门倒不是什么要紧事,要是真敲开了方别玉的门,人家问她来做什么,她倒有些难答。

紧跑了两步,段鸣鸾就想出了法子。

她自榕树上随手掰下来一条枝干——这里的植物都被同窗们研究透了,没一点儿仙气,跟山下的一模一样。

段鸣鸾将枝干折成几截,朝着方别玉门板上扔了一截。

树枝敲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段鸣鸾一闪身躲在了树后。

门里没有反应。

她挑了根大的,狠狠朝着那门板上一掷。

门里依旧是不起波澜。

段鸣鸾心中冷了半截,却还是不愿承认,于是咬牙上前朝着门板拍了两下:“方别玉?方别玉?睡了没?”

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莫云的哭声仿佛还在段鸣鸾耳边,她打了个冷战,内心的鼓点一刻不停:他们……不会死吧?

吕文才,得找吕文才!

旁的师兄师姐日常见一两面也是奢侈,只有一个吕文才天天在他们面前晃,不想倚靠也得倚靠了!

吕文才住哪?

段鸣鸾茫然地停住了脚。

吕文才除了平日里讲课,一个字都不愿跟他们多说,有弟子主动与他搭话,他哼一鼻子都算是法外开恩了,怎么可能告诉弟子们自己住哪?

是指望不上了。

吕文才不在,但他教的东西却一条条在段鸣鸾心里掠过。

亥时,亥时属水,水为坎,在北方……

死马当活马医吧!

段鸣鸾抬头看一眼月亮,现在是上半月,亮面的方位是西……左西右东……

她左右点了点位置,拔腿朝着自己认准的北方奔去。

术数枯燥无趣,除了秦少春那样天赋异禀者,少有人能将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能将这些记清,都还是拜莫云要笔记所赐,她誊写笔记,这些东西自然要记得更牢固些……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啊……

段鸣鸾边跑边想。

“缺口在这里?”方别玉朝着身边人温声问道。

“嗯——”莫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走,咱们过去。”方别玉拍拍莫云的手,就要往前走。

“别玉——”莫云终于哭出了声。

“怎么哭了?”方别玉耐着性子,伸手去拂莫云的眼泪。

“别玉,倘若咱们不成,是一定会被赶下山的,上次师兄念的山规里头说过,新弟子要这么做,是违反山规的……”

山规山规,修到现在修了个屁,还在这里山规!

方别玉恨不得将那念山规的黄口小儿拽出来当着莫云的面宰了给她壮胆,嘴上却依旧要哄着她——

“就算是咱们下山了,本事也有了,何愁旁的?到那时,咱们就做……”

月光落下来,照在二人身上。

莫云的脸并没有那样美丽,还带着些哭相,愈发没什么看头了。

方别玉顿了顿,继续说道:“到那时,咱们就做一对全天下最恩爱的夫妻,好不好?”

莫云抬起头。

月光撒在方别玉脸上,那张脸光洁如玉,棱角起伏有致,像是一幅隽永的山水……

她闭上了眼,眼泪从睫毛下滴落,在脸上划开一道水痕:“你是祁国王子,下了山,咱们就再也遇不到了……”

那个吻来得突然,像一片花瓣落在莫云额头上,少年低沉又带着一丝清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你就随我去祁国,给我做王妃……”

陆南山又随着地龙行了一截。

那地龙散发的气息越来越幽微,身上的暴戾之气似乎在被陆南山冻了一次冰之后消解了很多……陆南山已经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这地龙曾经在三遄山游荡过一阵子,那时的壶云真人还未闭关,地龙也曾在他座下旁听过一阵讲,也算是跟三遄山有那么针鼻大小的缘分了。

与三遄山有缘分,那壶云真人就得管着它。

壶云真人闭关,这差事就轮到了陆南山头上。

壶云真人教导过她“除恶务尽”,但这地龙其实也没作出过什么害人的恶来,此时又仿佛没了脾气,彻底收了那颗暴躁的心,想当一条什么都不做的“闲云野龙”。

陆南山不嗜杀,也不愿滥伤无辜,便驾起云朵打道回府了。

横竖地龙消失的地方距三遄山不远,不过是她驾云的功夫罢了。

莫云的泪已经干了,她脚步坚定,跟着方别玉一步步向前。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困住弟子们使他们不得出入的阵法也不是完美的铁桶,每隔一段时间,阵法总会自己露出一个缺口来使里外通气,这样这块地才不致聚满不爱流通的死气,于人于山都有好处。

今天,他们要踏出这个缺口。

听说缺口之外有灵药仙草,采齐全了就能补上新弟子们最想炼的丹药;听说缺口外有山兽奇珍,杀一只山兽,那山兽在山间采补的日月精华就会被人吸取;听说……

踏出了缺口,就离得道不远!

又或者是死,又或者是下山。

莫云清楚得很。

但握住她手的人是方别玉,是方别玉啊!

她情愿如此。

二人踏出缺口,原地就起了一阵风。

风在原地盘旋了片刻,卷起一片树叶落在莫云肩膀上。

莫云打了个寒噤,随手拈下那片树叶——枯叶?阵法之外,竟是深秋!

是该深秋了。

他们六月多上了山,一晃三月有余,按着山下的季节来算,的确是秋天。

“什么东西!”方别玉低声吼道。

莫云打了个突,赶忙丢了树叶朝着方别玉吼的方向看去。

那里枯枝簌簌抖动,片刻后,就抖出了一个毛烘烘的黑影。

“啊——”莫云一身尖叫,一头扎进了方别玉怀里。

她宁愿不去面对。

方别玉一手揽住莫云,一手拔出了腰侧的佩剑,声音也有些微微发抖:“什么人在此!”

他是堂堂祁国王子。

国王的嫡子。

他虽为嫡子,却不是长子,且还有个比他年长十来岁的长子大哥。

长子大哥是被当做下一任祁王培养的,他的出生就显得格外尴尬。

祁王一年年老去,他长成了最好的少年,他的哥哥依旧深不可测,他的周围开始环伺虎狼……

那一日,在祭祀典礼上,他被鸟啄去,他看到祭台上两眼放光的王父,看到不经意流露出恨意的大哥,看到常年缠绵病榻的母后眼中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该改变这一切了。

在祁国,即便是模样再丑陋猥琐、衣衫再褴褛不整的方术士,都有着国师待遇——盖因祁国此类能人过少之故。

这么多年来,成为老祁王座上宾的方术士也不过一人而已。

那人为祁王炼丹制药,为他延年益寿。

方术士手上似乎真的捏了长生之法,那之后,老祁王生了许多场病,却并没有死。

他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方别玉心头一震,全身都充满了气力,他举剑一挥——王公贵族家总能请到最好的武师,他的剑术并没有丢下。

那团毛烘烘的东西逐渐拱了出来。

月影下,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超过了那棵树,吞没了那棵树!

那是一头巨大的、生着獠牙的野猪!

“畜生看剑!”方别玉抛下莫云,朝着野猪挥了一剑。

他双手汗津津的,剑却没有脱手。

他听过这样的故事:新弟子无意踏出阵法之外,遇到野兽,与之搏斗而得道。

倘若别人行,他一定也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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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斗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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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生
连载中三山九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