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别玉

湖心被漩涡搅出了凹陷,四周的湖水不安分地朝外飞溅,势头逐渐凶猛……

此时以不光是那小孩察觉到不对,跪在湖岸边的众人也有些困惑地朝后退了几步——这湖一向安分,此时没有大风骤雨,却平白无故起了浪?

思量片刻,岸边一众人自以为悟到了起浪的缘故——可不就是天上仙子娘娘降临,地上出现的异象么?

已经来不及了。

水浪一旦真的被掀起,除非是那水里的力被彻底卸尽了,否则再难停歇,四周眼看成集镇的村落也将顷刻间被水浪吞噬,连带着……

陆南山举目一眺,不远处,地势略低的地方,还有良田数十顷,不少人的家业就在其中!

“湖不对,湖不对!仙子娘娘叫咱们跑哇!”

距离湖近的人群开始连滚带爬向外冲,但已经来不及了——

水花像是沸腾了一般愤怒,白浪裹挟着一股腥气向四周腾去。漩涡中心一道白色水柱冲天而起,有远观者,只觉得湖中竟是自地底伸出一根巨剑,将整片湖捅了个穿!

尖叫的失了声,回头望的张大了嘴,想跑的一时也忘了腿怎么迈,巨大恐惧之间,众人都失了魂一样在原地愣了一瞬。

不过一瞬。

“住!”

巨柱拔地而起时,那浮在半空的仙女娘娘就发了话,霎时间,整片湖像是最会写真者笔下之画一样,定定留在原处。

水浪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泼泄在众人身上,村庄原封不动地匍匐在原处,只有极慌乱的村民们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四散奔逃。

陆南山撤了浮在半空的相,轻轻摇摇头,掐诀继续前行。

那地龙四处撒野,已越来越不容忽视,陆南山有心驱赶,但地龙入土,神出鬼没……

起初只是翻些小风浪,后来却愈发暴躁。

前些日子陆南山还怜它修行至此境界不易,只想警告一番,不愿动手。此次眼见这厮差点祸害无辜,只怕少不得要将其伏诛!

村民们渐渐都站住了。

那一锅沸水一样的湖还定在原地,定睛一瞧,正片湖连带着那巨大的冰柱已然彻底冻住了。

冰凌在日光照射下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浮在半空的仙女娘娘早不知去向……

片刻之后,那一湖冰仿佛是缓过来一些,自下而上一点点开始消融。

那冰柱却与整片湖不同,自上而下化作粉末,随后一忽儿全部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

下雪了。

三遄山。

新弟子们听了一肚子“大师姐”,一个个悻悻而归。

莫云的消息像是有用,却又谈不上真正的“有用”。

她说可以照着吕文才讲过的那些经书采药制成丹药,丹药中有几种服用之后可使人入道而得之。于是其余弟子门搜罗了所有新弟子能去的地方,却总是差几味药配不齐全,而就算是配了齐全,他们又用什么去炼呢?

斋堂的大锅么?

又一次,她说有位师兄性情孤直,从前未上山时就写得一手好字,上山后仍是意犹未尽,日日练字至深夜,后来在一天夜里,也忽然入道而得,成了仙人弟子。

那之后好些日子,不少人都废寝忘食练字,练了不知多久也毫无结果,久而久之,大家都似乎也忘了这回事,继续听莫云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野消息,琢磨新路子得道。

“磨咱们性儿呗。”段鸣鸾听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消息,低声抱怨一句。

从前她在簪袅侯府上,这种事儿不知见了多少。

主子要磨丫鬟性儿,就必是如此,冷落你,让你做粗重的活计,一做就是大几个月,那忍不了的、心思在别处的,自然就借故跑了,余下都是忠心且好磋磨的,日后不愁这些丫鬟不听自己的话……

“方别玉,你有几个字儿我认不清,你来跟我说说看?”待众人差不多都走尽了,莫云叫住准备出门的方别玉,说道。

昭离脖子上挂着小宽,嘶嘶朝着莫云的方向吐信儿。

昭离心大似海,回头瞧了一眼,只道是莫云问方别玉笔记的事儿,提起步子就要朝外走。

“昭……你——”段鸣鸾想叫上昭离去游山,一回头,正好瞧见了屋内独处的莫云与方别玉。

“怎么啦?”昭离见段鸣鸾话说一半住了口,便晃着她袖子问下文。

“哦……”段鸣鸾回过神:“你上次那个治牙疼的草还有没有?”

昭离一点头,段鸣鸾马上道:“你帮我取点,晚些我去你那里拿……嘶,快去,我牙好像开始疼了。”

昭离脑子里仿佛只能反应过来一件事,听说要去药草,拔起步子就跑。

见昭离跑远,段鸣鸾也在门前兜了一圈,跑到后窗处听墙根。

“阿云,我的字每一个都记得清楚,你如何认不得?”方别玉低声问道。

好个方别玉,看似人模狗样,背地里连人家小字都唤上了,将来还了得?

段鸣鸾冷笑着想。

看莫云在那种时候瞧方别玉,她就料定这莫云定然对方别玉怀着些别样心思,方才她将方别玉留下,大约是心里装了更要紧的话,得马上与方别玉说。保不齐这些话才是她真正打听到的,不愿与其他弟子说罢了。

确实不该说。段鸣鸾心想。

若是她,她费这么大功夫去与师兄们套近乎,听些聊胜于无的闲话,连吕文才的正经课业都耽误了,这是多大的风险?

凭什么就为着一点蝇头小利都告诉了旁人?修仙的大道确实宽,能走上去的才几人?那碎嘴师兄都说了,三遄山三十六位新弟子中,能留下的连十位也没有……三年后后辈一来,谁知道自己又是什么光景?

段鸣鸾抬头看向三遄山的天,嘴角挂上了一丝嘲讽的笑——天下哪里都一样,名利场罢了。

“别玉,这事不要紧。”莫云三把两把将方别玉的笔记收在一旁,低声对他道:“别玉,我照你说的,又打听了些,你可千万要记住……亥时,对,亥时半,过了今夜,又要等半年……”

段鸣鸾听得断断续续,但片刻之间,她已在心中将莫云方才说的那话翻来覆去咀嚼了无数次,沉陷其中,甚至有些物我两忘了。

这是她自幼的习气。

进了簪袅侯府,当了贵小姐,才吃了几天好饭,她就被几位姊妹算计,若不是有那药……她只怕是早死在那时了。

自那之后,她便无师自通学会了品度旁人的一切。

起初是察言观色,但无论是言还是色,都是会骗人的。

之后又学会了骗人,再之后,她认了字,能看书,旁的一概记不住,一本兵书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却入了她的眼,深深刻在了她心上。

任何时候,知道更多消息的人,都会拥有更多的选择。

她目前倒不是想真的追逐些什么,只是十多年这么过来,她防惯了,遇到些摆在眼前的未知消息,她骨子里的那股劲都不允许她充耳不闻。

“别玉,要不咱们算了吧……”莫云话里居然带上了哭腔。

段鸣鸾皱了皱眉:是一件极危险的事,否则莫云不会如此。

“带上……别怕,我什么都有。”方别玉安抚道。

他们有手段对付那危险,段鸣鸾心想。

莫云还是哭出了声,不住抽泣,方别玉似乎是将她搂在了怀里,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背。

二人还在呢喃些什么你侬我侬的情话,段鸣鸾觉得恶心,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了。

“自古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注】段鸣鸾一路哼着在簪袅侯府时听来的曲,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门前台阶上摆着一块形状有些奇异的石头,段鸣鸾走上前,只见那石头下压着一小撮绿草,正是昭离说可以治牙疼那一种。

她愣了片刻,将那撮草握在手中,坐在门前,一点点嚼了个干净。

昭离扛着一段破木头路过,隔老远见她坐在门口吃草,便停下脚步,用手指指自己的腮帮子。

段鸣鸾也用手指指自己腮帮子,然后远远摆了摆手:“不疼了。”

也不知昭离听到没有。

莫云多半是被方别玉哄骗做这些事的。

段鸣鸾心想。

方别玉大约是从莫云这里知道了什么能快速得道的旁门左道,在亥时半跃跃欲试。

那必然是极危险的,否则莫云也不至于哭出声。

段鸣鸾大概捋明白了前后因果,便冷笑一声,坐回桌边翻看前几日的笔记。

方别玉为自己选的屋子在一处榕树之后,那榕树不知长了多久,站在树下,树冠遮天蔽日,也掩住了方别玉的大半房屋。

他甫一到此地,就盯上了这个住处。

与同窗自然是要多解释两句的——毕竟这里光线不好,算不得什么好住处。于是他便有意无意对众人说起自己在俗世时,家门前也有一大棵榕树。

众人也大多都了然——这是思乡,人之常情。

随后他又看出了莫云的心思。

这好极了,天助他也!

虽然与预想的方式不同,但他依旧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且是以最轻松的方式。

【注】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京剧《春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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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方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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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生
连载中三山九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