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水火

“嗯,师姐。”段鸣鸾撒娇耍赖一样趴在陆南山肩头,不愿意起来。

她流眼泪倒也不是因为伤心,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激动。

陆南山没明白段鸣鸾到底为什么非要抱着她哭不可,但总觉得自己现在离开似乎有些不合适,便依旧有些僵硬地任由她抱着。

段鸣鸾嗅到大师姐身上有股清浅的香气,想仔细去闻,那点味道却又倏忽散散去;她耳尖能蹭到大师姐的脖子,那截脖子温凉细腻,宛如一段玉;大师姐的身体好像微微有些发僵,不知是不是站久了的缘故……

她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抹了抹脸上的泪:“谢谢你们没丢下我。”

陆南山道一句“不会”,随后一挥衣袖,天上那轮巨大的圆月慢慢沉寂下去,只剩一片晴空。

周围的景色慢慢像是活过来一样,段鸣鸾深深吸了口气——她回来了!

“师姐,我……”段鸣鸾四下望个不停,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话想说,但想了半天,只冒出一句:“我睡了多久?”

“一年有余。”陆南山回答一声,又向着远处一望:“她们也在等你。”

段鸣鸾自然也知道,“她们”是昭离与辛雪遮二人。

“与她们见过面之后一起来符山见我。”陆南山看段鸣鸾一眼,飘然而去。

段鸣鸾有些意犹未尽地站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与大师姐凑这样近,还说了好多句与修道、与三遄山无关的话,大师姐还关心了她!

如果再多抱一会儿就好了……

段鸣鸾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耳尖,那里好像还有大师姐脖颈的余温,久久散不去。

昭离与辛雪遮的住处倒是不远,才走两步,段鸣鸾就瞧见前面站着一个满脸惊讶的少女——少女满头小辫,腰间绕着一条白蛇,不是昭离又是谁?

“段……段……段鸣鸾?”昭离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你是段鸣鸾?你真是段鸣鸾?”

段鸣鸾的泪仿佛在刚才就流干了,此刻只剩下开心:“昭离你傻啦?说话也结巴了?”

昭离三两步冲上前,伸手要碰段鸣鸾,又小心地缩回去,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才又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段鸣鸾的胳膊。

胳膊温软,是活人的触感。

“你吓死我了呀!”昭离忽然一抽鼻子,使劲拍了一把段鸣鸾的肩膀。

她力气越来越大,段鸣鸾险些被这一巴掌拍得没站住,但身体里却又像是有个很瓷实的东西,帮她彻底稳住了身体。

是飞蓬真人的灵气?

段鸣鸾想。

“快,快,我们去见——”昭离话未落地,正要扯着段鸣鸾走,却见到辛雪遮带着几分犹疑从远处走来。

“真、真是你?”辛雪遮亦是满脸不可置信:“我感觉到那盏灯好像动了,大师姐把你放在月轮里,那灯已经沉寂很久,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我死了?”段鸣鸾一手一个拉起辛雪遮与昭离,大笑道:“姑奶奶好着呢!还要好好活它个千秋万岁!”

三人狠狠感慨一阵,又说起段鸣鸾晕死过去之后的事。

“大师姐把我们卷回了这里,但也不让我们把发生的事告诉旁人,甚至同学也不许说。”昭离围着段鸣鸾叽叽喳喳:“怕辛雪遮实在要开口说实话,还给了她一道禁,除了咱们几个以外,旁人若问起那天的事,辛雪遮是听不到的。”

辛雪遮点点头,撩起耳畔的头发,将耳侧的禁给段鸣鸾瞧:“大师姐这个符咒画得真是妙极了,我琢磨了很久才彻底看透。”

“方狗呢?他死了还是活着?”段鸣鸾问道。

“活着。”辛雪遮摇摇头:“但魂魄被损,人彻底疯了,没得救,已经有师兄送他下山回他们祁国了。”

段鸣鸾冷笑一声:“自作孽,引狼入室,活该!”

“对了,还有。”辛雪遮十分警惕地四下里看了看,伸手在空中画出几道符咒打在三人四周,使她们说话声音不至于扩散出去。

“三遄山有些不对头,大师姐与其他几位峰主不对付,十二个堂主好像都是墙头草,连杂务都甚少处理……”辛雪遮低声说道。

“飞蓬真人已经这样厉害了,其他两位还活着的峰主还能差到哪里去?他们若是……若是发难,大师姐岂有还手之力?”段鸣鸾疑惑道。

“大师姐手里有三遄剑。”辛雪遮并指比了个剑的姿势:“大师姐不是剑修,还天天背着那把剑,就是这个缘故,那剑是壶云真人赐给大师姐的,若是壶云真人……大师姐才是下一位山主。”

“壶云真人。”段鸣鸾伸手摸了摸小宽的头——小宽似乎随着昭离的精进长大了一些。

“壶云真人会不会也像飞蓬真人那样——”

“应该不会。”辛雪遮皱眉道:“壶云真人闭关,闭关的符咒中一直有灵气流淌,若是他人不在了,应该身死道消,这些东西都制不住人了才是。”

段鸣鸾若有所思:“但他一闭关好几十年,只留下大师姐一个人处理山上山下事务,其余峰主或者堂主蠢蠢欲动……大师姐怎么压得住?”

“压不住。”辛雪遮叹了口气:“青龙白虎两位峰主仿佛还与壶云真人有些龃龉,大师姐没提起过,都是我们猜的。”

段鸣鸾有些气愤:“壶云真人,他是真人,又是一山之主,有什么龃龉自己不能出来解决么?将一个小弟子推到人前……大师姐像是有这些歪门邪道心思的人?她怎么可能压的下来?就凭一把破剑?那黑乌鸦都说了,大师姐拔不出那把剑!”

辛雪遮仿佛深有同感,拍了拍段鸣鸾的胳膊。

昭离接道:“那个黑鹰是另一家道门的人,他们道门叫什么……呃……琅嬛?”

昭离是荆国人,“琅嬛”二字与荆人口音极度相左,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那是什么道门?”段鸣鸾问道。

“不清楚,我也是听其他师兄师姐说的,说琅嬛门下人都能与动物一体,既能跟人一样聪明,还能跟动物一样有特别的本事。”昭离让小宽绕上她手腕:“假如我跟小宽修成一体了……”

“还是别。”段鸣鸾与辛雪遮背后一阵恶寒,齐声打断了昭离的畅想。

“大师姐让咱们三人去符山找她。”段鸣鸾长长出了口气:“山雨欲来啊……”

“哪有雨?”昭离四下张望,用力嗅了嗅:“小宽你觉得有雨么?”

段鸣鸾与辛雪遮对视一眼,无奈摇头,拉着昭离朝着符山去了。

大师姐住在符山后的一处院中。

院外匾上题着“自在”二字,大约是出自壶云真人之手,隔着院门朝里瞧,里面雾蒙蒙的,想必是要踏进去才能知道其中有什么。

令人意外地,那院不小,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入门后院中有一扇影壁,影壁前摆了大鱼缸与石刻棋盘,段鸣鸾走上前瞧了瞧——她不会下。

辛雪遮瞧见了,道:“我试过,执黑下不过白,执白下不过黑……我还是棋艺不精。”

“是大师姐布的局么?”三人继续朝前走,段鸣鸾问道。

“大约是。”辛雪遮抬头看看院中景致,一路走来,春夏秋冬都被看遍了,山川风貌几乎都浓缩在了这一院之中,令人完全想不到院主人是个看起来严冷方正的女子。

段鸣鸾好奇地东张西望,又在心里喜滋滋地想:不愧是我大师姐的院子,当真是妙不可言。

大师姐坐在中堂等她们。

中堂没设桌案,全是矮几与坐垫,一面墙上挂满了琴,段鸣鸾一眼扫过去,琴的所有制式几乎都在这里了。

“坐下说话。”陆南山见几人来,脸上的严霜一样的表情微微化了些,又站起身上前迎接。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一丝不苟。

坐过的坐垫也端端正正丝毫不乱,衣衫更没有因为一坐一站显出褶皱,而且……

她们虽是平辈人,但大师姐在整个三遄山上地位卓绝,竟也以平辈礼相迎接。

她这样活着不累?

段鸣鸾忽然就悟到了门口壶云真人那“自在”二字为何而题。

众人落座,陆南山自己却站着。

“今日请三位师妹前来,是有事相求。”陆南山面沉如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求?

昭离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耳朵上还留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符咒,让她错听了大师姐的话。

左右瞧瞧段鸣鸾与辛雪遮,她二人倒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没显出太多的惊讶来。

昭离想了想,也没问出声,老老实实坐着等陆南山的下文。

“朱雀与玄武二峰陨落后,其余二峰十二堂不受我所制,师父出关遥遥无期。唯有几位师妹与我共患难,可救三遄于水火。”陆南山一字一句说道。

段鸣鸾微微眯了眯眼——跟她想得差不多。

陆南山自上山,大约就潜心修道,不多与人往来,虽然心性纯良,但……必然是无人可用的。

峰主与堂主之辈,看不到实在的好处自然不会听命与她,其他弟子不知底细如何,不敢滥用,也只好与她们几个才入山门不久的小杂碎共事了。

段鸣鸾心头又暗暗掠过一阵窃喜——倘若大师姐不是这样的人,她恐怕根本就没有与她共事的机会。

转念又想,假如大师姐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她就不会这样在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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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生
连载中三山九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