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要送给大师姐的!”辛雪遮一巴掌拍开昭离瘦瘦长长的爪子,将另一个纸包递给了她。
纸包里是一盏八角小灯,灯骨是一圈竹子,外面糊着一张张薄如蝉翼的纸,一点也不吃里头的光,反而能让光芒更柔和些,微微有风吹过,灯就悠悠转起了圈,纸上便会浮现出画面来……
昭离对着灯吹气,仔细看着上头的八张画,一个满头小辫的少女语笑嫣然,仿佛随着灯的转动活过来了一样——正是她自己。
灯里的光芒是辛雪遮放进去的符咒,像是火苗一样明明灭灭,静谧而温和。
“呀,你画得真好啊!”昭离不禁赞叹道。
段鸣鸾也得了一盏,上面的她栩栩如生,仿佛能随着火苗的颤动而呼吸一样。
“你什么时候学的画画?从前还没见过。”昭离将小灯斜挂在自己身侧,原地转了一圈,显得开心极了。
“还没上山时学的。”辛雪遮左右端详了一番她要送给大师姐的灯,非常满意地用纸包了起来。
“那时夜里常睡不着,看书画画打发时间。”辛雪遮提起纸包就走:“段鸣鸾,你真的不给大师姐送东西?她是为你受箓的人。”
段鸣鸾低头摸着手里的灯:“我还没想好……”
“罢了,提起大师姐,你就跟掉了魂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她有仇呢!”辛雪遮摇摇头,带着纸包离开了。
段鸣鸾咬着唇看向辛雪遮离开的地方,脸竟然有些红了。
“我知道了。”昭离绕着段鸣鸾转了一圈:“你怕大师姐嫌弃你。”
“也许吧。”段鸣鸾背对昭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脸红。
“你送我们的烟花很好看啊,我在山下时很少见这么精致漂亮的,都是一大朵,五颜六色炸上去就没了,你这个跟皮影戏一样,还有故事在里头。”昭离说道。
段鸣鸾抿抿嘴,没有接话。
她没办法像辛雪遮那样坦然地送新年礼物给大师姐,也不像昭离这样傻大胆,遇上什么事先冲上去做了再说,她……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月之中,总有那么十来天二十天是梦到大师姐的,梦里的大师姐就像授课时那样高高在上——倒也不是大师姐本人平时在他们面前有什么架子,而是她觉得……大师姐总是她仰望的对象。
在大师姐的课上,她的各种动作和言语都格外注意,以至于连大师姐都觉得她自从得道之后性格孤僻了几分。
每次课前,她心中都百转千回,想到如何问大师姐自己不懂之处,如何语出惊人,让大师姐对自己刮目相看……想来想去,想到符山下,她照样还是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段鸣鸾有时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挂着昭离送她的一串珠子,那珠子是昭离用山上的一种白石磨成,在磨制时,昭离就在石头上就打下了丝丝缕缕的符咒,这石头挂在身上,伸手拂过,会开出一朵朵白花,片刻之后又会蜷缩回去,变成石头原本的样子。
段鸣鸾摸着手上的小石头,看着花开花谢,慢慢平静了些许——等明天吧,明天一定送。
还没到明天,刘长安就先来寻她。
三遄山上很少有师兄师姐主动来找师弟师妹的,聊也聊不到一处去,师兄师姐各有各的忙,又从师弟师妹身上图不到什么,自然不会来找他们。
刘长安这一来,就显得有些打眼。
“段师妹。”刘长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能带我找找方师弟么?”
“方?”段鸣鸾一愣:“方别玉?”
刘长安点点头:“是。”
“师姐是放心不下山下的妹妹?”段鸣鸾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她朝方别玉的住处走去。
刘长安“嗯”了一声,目光里带了些许怀念:“母亲生了她之后没多久就过了世,祖母和大娘待我们都不好,我大她三岁,我们两个都像是对方的倚靠,我靠着她咬牙提精神,她靠着我在家里过活……”
刘长安轻轻笑了一声:“我走得匆忙,什么都没给她留下,上山之后再也不得见,实在是有些牵挂。”
段鸣鸾在山下没有可以牵挂的人,平白对刘长安生出几分羡慕来。
于是她又对刘长安提醒道:“师姐,上次我跟你说过了,那方别玉尽干狗事,你虽然没什么好怕他的,但也要防着点才是。”
刘长安郑重地拍拍段鸣鸾的手臂:“我问过他话就走,并不耽误,若你不放心,就在一旁能看到我们的地方等我。”
树下,方别玉正在屋外练剑。
同窗接二连三得了道,他还连个边儿都没摸着,虽然平时装作不在意,但心中却是无比焦急,现在天天在门外舞剑,妄想当个剑仙。
“方别玉。”段鸣鸾按下正要开口打招呼的刘长安,自己上前道:“刘师姐找你问话,你要老老实实告诉人家!”
她知道刘长安性子温和,若是按他们祁国来算,这二人又君臣有别,故先上前将刘长安抬高几分,让她不至于被方别玉压过一头。
方别玉心头微微一紧——不会是……被发现了?
但那法子他只是瞧了瞧,还没尝试过,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方别玉收起剑,定了定心神,对着来的刘师姐笑了笑。
还好他练剑练出了一身汗,方才头上出的冷汗混在其中,显得很是理所当然。
段鸣鸾走远,做出个自己并不想听他们二人对话的样子,实际上却偷偷给耳朵旁画了个符咒,这符咒能将耳朵听到的声音放大数倍,是段鸣鸾无师自通研究出来的。
一时间,周围树叶草叶沙沙声不绝于耳,刘长安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她需要使劲辨认才行。
“方师弟,我是祁国人。”刘长安很显然不想兜圈子,开门见山说道。
方别玉点点头:“少平刘,金安刘,都是世家望族,不知师姐是……”
“金安刘。”刘长安说道。
方别玉仔细瞧着刘长安脸色,见她并没有兴师问罪或者来搜查的意思,整个人就立马放松了下来。
“金安刘一公三侯,有金安刘是祁国之幸!”方别玉恭维了一句。
段鸣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知道这厮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放松刘师姐警惕的。
刘长安倒不会被这高帽子扣住——一公三侯实在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在刘家时只是个失去了母亲庇佑,还要带着妹妹艰难求生的小女孩罢了。
“我家有一位小妹,官名叫刘长宵,不知方师弟认不认得她?”刘长安继续问道。
方别玉立马洞悉到了刘长安的意图——她在担心山下的亲人,从而不惜纡尊降贵来问自己!
“大禁之内女人之多不知凡几,不知师姐说的……是哪一位刘长宵啊?”方别玉站住了脚,笑着觑向刘长安。
听到这话的段鸣鸾往旁边啐了一口。
方别玉生得瘦高,上山一年又似乎是长高了些,刘长安与他站得近,不得不抬头去瞧他。
“少平刘,约莫是二十一……不,二十二年前入了大禁。”刘长安想到目下正在过年,又多加了一年。
“刘师姐,我还未得道,脑子自然要转得慢些。”方别玉笑眯眯的:“你得容我慢慢儿——想一阵。”
刘长安只道是他真的在想,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
等了半日,方别玉也只是玩弄着手里的剑鞘,没有一点在想的意思,她才忽然后知后觉想到,这是方别玉在等她表示呢!
刘长安上山二十多年,除了头前三年多与同窗往来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是自己在采药炼丹、修习术法,与旁人并未打过太大的交道,差点要将这些事忘却了……
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几颗红色丹药来:“方师弟,你瞧这个。”
吞下这药之后,画出的符咒也有灵气附着,只是符咒效用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减弱,不如正经得道者所画符咒持久。
方别玉笑笑:“师弟却之不恭,多谢师姐了。”
说着,便从一旁摸出纸来,认真将红色丹药包好,揣进怀里。
段鸣鸾只能听到二人对话,不知刘长安到底给方别玉送了什么,心中一阵不安。
“确有此人。”方别玉终于开口说起了刘长宵:“她二十多年前嫁给王父,之后生下一女,官名……好像叫方荆玉。”
刘长安两手握在一起,听到方荆玉时,终于笑了。
“荆玉姐被封做公主,只是刘娘娘……”方别玉一边觑着刘长安的脸色,一边顿住了嘴。
刘长安脸色微变:“小妹她怎样了?”
“这个……”方别玉挠了挠头:“自上山有一年余……竟有些记不清了……”
刘长安神色微愠,直接将方才的瓶子重重放在了一旁的石台上:“方师弟大可不必卖关子!”
方别玉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拿起瓶子摇了摇,听到里头确有丹药,这才开口:“刘娘娘从前生过一场大病,父亲念在与她的情分上,让宫里的术士去为她配药,吃了一二回,就好了。”
“她生了什么病?”刘长安继续追问。
方别玉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王父后宫,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