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令狐取

段鸣鸾顿了顿,用力呼出一口气。随后又从陆南山身上挪开双眼,盯着方才大蛇出没之处说道:“大师姐说与这蛇有故,之前这蛇不老实,师姐念在它不曾伤人,于是没有出手斩杀——”

秦少春凑上来,悄声在段鸣鸾耳边道:“是地龙……”

辛雪遮忍无可忍:“秦少春,你是不是有病?”

段鸣鸾被骤然打断,一时间差点想不起自己说到了哪里。

陆南山:“我之前没有出手斩杀。”

段鸣鸾:“对,对……师姐,你知道这蛇……地龙会来这一下?”

陆南山摇摇头:“地龙与蛇相似,血冷心硬,往往死而不僵,斩断之后残肢亦能自行。”

段鸣鸾觉得这一段颇为耳熟,又听到身后秦少春在一旁对昭离咬耳朵:“大师姐这都背下来了?”

陆南山似乎是听到了秦少春的悄悄话,但脸上神色却没有变动:“这样暴戾的我不曾见过。”

段鸣鸾觉得自己得到了肯定,瞪大了双眼:“对!”

随后又觉得自己在大师姐面前有些不稳重,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其他地方:“但如果它有个不得不上天炸了自己的理由呢?”

陆南山看着她。

段鸣鸾继续道:“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两种,第一种,它的头颅里藏了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东西,为了销毁才如此的;第二种……”

段鸣鸾抬头看向夜空:“它炸得那么高,远远不是‘死而不僵’的程度,很有可能是一种信号,它是死给别人看的。”

“死给别人看”五个字一出,陆南山面色忽然一凛,随后一点头:“你说得对。”

话音落地,四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天边的弯月似乎又圆满了一次……大师姐就像来时那样,于瞬息之间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大……”段鸣鸾还留着几分对待别人的惯性,想伸手去抓,后忽然想到那是大师姐,便低头喃喃:“大师姐小心啊……”

“大师姐本事都大到天上去了,还要怎么小心?”没人压制秦少春,他声音又大了起来。

辛雪遮颇为牙疼地看了秦少春一眼,不知道把什么话憋进了肚子里。

秦少春似乎也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要挨打,便一边咕哝着什么“再起一卦”,一边匆匆逃离了现场。

“你怎么知道的?”辛雪遮颇为困惑地看了段鸣鸾一眼。

昭离扶着树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终于稳住了身体,段鸣鸾瞧见小宽彻底钻进了她的衣服,只在领口处露出一截头,红红的眼睛有些幽怨地四下扫着。

“回去说,回去说,我……”昭离一边对二人摆手,一边忍不住“哇”一声吐了出来。

“猜的。”段鸣鸾与辛雪遮二人一人一条胳膊,拖着昭离慢慢往回走。

“怎么能猜到那方面去的?”辛雪遮在秦少春面前憋了几句没骂出口的话,现在若是再憋,恐怕这个月都别想好好休息了。

段鸣鸾笑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家里人多,什么东西就那么一点儿……无论是住的地方,还是用的银子,还是长辈的关注……所以不是你抢我的,就是我抢你的。”

“不抢就等死,死还是一抹脖子的事,我们可没那么容易死,只好生不如死地活着。”段鸣鸾冷笑一声:“若没这两下子,恐怕你们根本见不到我。”

辛雪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之后才感慨道:“我恐怕是学不到了……”

走了一截路,昭离脸色好了许多,已经不用二人相扶了,她抽抽鼻子:“好像要下雨了?”

话音一落,一个响雷就炸在了三遄山上空,片刻之后,接二连三又是一串,震得三人五脏都在腔子里乱跳。

“往年师兄们修仙也这么多事?”段鸣鸾抬头望向天空中一道接一道天裂一样的闪电,叹息道。

“是那边。”昭离指向南边一座山峰,叫道。

那座山峰她们常见,它远远望去就似一根长枪,直指苍穹。枪身上似乎永远绕着绯红的火烧云,没黑没夜地映着四野。有时太阳从那边升起,新弟子们都说,太阳都有没有那火烧云红得厉害。

前些日子,昭离似乎发现那座山峰上积了些乌云,指给关系相好的几位瞧,没一个人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三遄山上不是仙长就是道友,没有异象怎么行?没有异象谁还修什么仙什么道?

但今日段鸣鸾再看,才发现山峰上积累了不知多少乌云,已经沉沉压住了那一峰的火烧云,现在乌云之下电闪雷鸣,眼看着那边马上要下一场暴风雨了。

新弟子学习生活之处寒暑不侵,没有风霜雨雪,听到打雷,都觉得有些稀罕,纷纷从自己屋子里跑出来瞧。

朱雀峰顶。

站在这里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乌云,大雨在倾泻的边缘,好像有一道雷声一激,马上就要落下一样。

陆南山立在茫茫乌云之中,像一道寒芒划破晦暗的云海,凛凛然有些杀意。

云海另一头立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面相约莫与秦少春等人同龄,生得骨瘦皮薄,眼角眉梢激灵灵朝上钻,角度刁钻又锐利。

他一双极秀美的丹凤眼中泼泄出滔天的怒意,仿佛要将另一头的陆南山吞噬一般浓烈。

“陆南山。”他眼中恨意不减,嘴角却挂着笑:“你来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负手仰天大笑:“三遄山奈我何?壶云那老匹夫奈我何?”

笑了一阵,他骤然回头,以双目紧逼陆南山:“你陆南山又能奈我何?!”

“朱雀峰主。”陆南山开口,口气如常:“借岁伤俗生,不容于三遄。”

“连你也懂借岁了?”朱雀峰主双眼中露出些嘲讽,随后高高举起一只手,伸入乌云之中。

乌云仿佛被人搅动,中心处慢慢现出一个极大的漩涡。

陆南山冷眼旁观——距离朱雀峰主得道,已有五百年之久。

她还记得,在她刚上三遄山时,曾听其他师兄说起过——朱雀峰主得道时资质上乘,但壶云真人说他心质不佳,往后不得踏出三遄山一步,何时证破此关,何时放他出山。

那之后,壶云真人还为他亲手题了块匾——是“陶陶”二字。

那块匾就在朱雀峰下的亭子上,独自陶陶。

“令狐取,你此刻收手,承天运渡劫,我为你护法。”陆南山再次开口说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护我的法?”朱雀峰主令狐取抽回搅动乌云的那只手,手上枝繁叶茂,缠满了藤蔓。

藤蔓翠绿,发疯一样四处蔓延,最终裹满了令狐取全身,又深深扎穿他脚下泥土,一路蜿蜒而去。

修道者,取天时地利,日精月华,得长生与术法,能容颜永驻、呼风唤雨……

却亦有代价。

五百年时,自有火劫临身,涌泉而起,一路上至泥丸宫。许多得道者遭此一劫,便被这火烧得法相尽毁,数百年修行焚于一旦,不久之后便会衰弱老去,乃至与世长辞……

令狐取瞪着陆南山,用低而尖锐的声音说道:“你瞧,壶云老匹夫也有失算的时候。”

藤蔓四下疯长,一转眼就布满了三遄山每个角落,若是从高处俯瞰,便能察觉这是一张极其精妙的阵法,大有吞天收海,无往不利之势。

“你以藤蔓遮蔽师父阵法,而非强行击破。”陆南山平静地描述着令狐取的所作所为。

“装腔作势。”令狐取冷哼一声:“小师妹,躲远些吧,火劫若是不小心烧上了你,当师兄的也说不好救还是不救。”

“阵法只能被藤蔓遮蔽片刻。”陆南山朝脚下头曲目光——藤蔓依旧在恶狠狠地覆盖,而藤蔓之下的光华却已经隐隐有即将流露出来的意思。

“你还没看懂?”令狐取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上密密匝匝尽是一张张半透明的人脸,表情或哭或笑,或悲或喜……光是瞧上一眼,便能令人胆寒半日。

“我要的就是这片刻!”令狐取高叫一声,将布满人脸的那只手狠狠从自己天灵盖拍下——

于此同时,一股五色火焰就从他脚底燃起——天上那片被他搅动出漩涡的云海终于落下了雨。

劫数到了。

五色火焰不为风雨所侵,安安静静一路向上爬。

那一张张人脸仿佛是被令狐取拍进了自己的天灵盖,正一个个朝下游移,仿佛马上就要不受控制地被那无色火焰所吞噬!

陆南山大声叫道:“令狐取!”

二人脚下那铺天盖地疯长的藤蔓忽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断开,断开之处立马涌出一豆火焰似的光芒,光芒比藤蔓的速度更快上百倍千倍,一瞬间就从藤蔓所长之处席卷而过,一路飞上朱雀峰,顺着藤蔓爬上了令狐取的身体!

光芒与五色火焰互不相干,各成一派,却又比那无色火焰稍快一筹,在五色火焰即将吞噬到那一张张人脸之时,飞快地朝上一撞,直直将无数人脸自令狐取的天灵盖撞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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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生
连载中三山九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