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伸手在段鸣鸾眼前晃了晃：“段鸣鸾？看着什么了？”
段鸣鸾慢慢从那感觉中回过味来，对他笑笑：“很多事。”
自方才那一刻之后，她看到的世界已与往常大不相同了。
风是有形的，月光是流淌的，昭离脖子上的白蛇小宽嘴里还吐着红信，辛雪遮眼前总是跳动着两撮火苗……
她闭了闭眼，总觉得眼前的东西多得有些看不过来，再睁开时，却又看不到那风与月光的流动了。
想看与不想看的东西，都能随着她眨眼而出现在眼前，十分随心。
段鸣鸾与辛雪遮相视而笑。
昭离摸了摸小宽的头：“你们得道的感觉是一样的么？”
段鸣鸾与辛雪遮二人异口同声道：“很难说清。”
秦少春愣在原地，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的得道，是段鸣鸾？”
辛雪遮对他一点头。
秦少春绕着段鸣鸾走了一圈：“可，可没有人为你受箓，怎么能算是得道呢？唔……事出有异，让我起一卦瞧瞧……”
在术数上，秦少春有些痴劲，说要起卦，连段鸣鸾怎么得道的都不想问，直接俯下身拔起一从草，随手往地上一洒，又捡起一根树枝，对着洒在地上的草写写画画起来。
段鸣鸾：看出来了，能上山来修道的，多少都有点不正常。
看着秦少春起卦，她忽然又想到自己得了道，再去上课必定要被吕文才看出，少不得由吕文才为她受箓……
“唉……”段鸣鸾叹了口气。
若是大师姐在就好了。
“地在动，地在动！”昭离跺了两下脚：“好近了！你们感觉不到吗？”
辛雪遮和段鸣鸾面面相觑——她们二人一个得道三月，一个还不足三刻，身上那点本事就够问月亮借点光的，要说对自然的敏感，真还不如一个昭离。
“你们得道了呀，快看看地下有什么！”昭离捡起一根棍子朝地上戳了几下：“秦少春，你知道吕师兄住哪里吗？”
秦少春大拇指在其他几根手指上飞快地点来点去，间或在地上画两道，根本没在意昭离的聒噪。
“搞不好今天又有人要得道了。”段鸣鸾说道。
“要不……要不走吧？”昭离咬住了下唇：“我和小宽都觉得有点危险。”
昭离一向傻大胆，今天犹犹豫豫又真的显出几分畏惧，段鸣鸾和辛雪遮二人也不敢作死留在原地，但问题是……
秦少春跟入定了一样坐在原地画卦，对周围人的话充耳不闻。
“一人拽一条胳膊，跑！”段鸣鸾当机立断，一把扯起秦少春的胳膊，就要朝前冲。
“来……不及……”昭离面色煞白，一滴汗从她额角滑落，段鸣鸾似乎听到了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鳞甲附身，体长三丈三，破土而来！”秦少春终于算完了他那倒霉的卦，直接叫出了声。
他话音刚落地，昭离便尖叫着捂住耳朵蹲了下去，几丈开外之处，一片土地突然暴起，激起漫天烟尘。
几人在这一瞬间马上明白过来，那玩意儿本在土里乱拱，被秦少春提前叫破，直接破土而出……
那玩意儿形似长蛇，破土之后一飞冲天，飞了半天还没见尾。段鸣鸾目力极佳，只瞧见月光照在它身上，片片鳞甲像是镀了层白霜，随便掰下一片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器！
长蛇发出一声钝重的“呜——”随后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朝天的头垂了下来。
那双比人头还大的巨眼仿佛淬了剧毒，顺着地皮一点点刮过来，蛇口开得大大的，里面没有信子，段鸣鸾带着震惊朝里瞧了一眼——差点吐了出来。
蛇口之中是一排排尖牙，七长八短地铺了一嘴，森森然如密林一般……
昭离和小宽仿佛是被血脉碾压了一样，滚倒在地，已有些起不来了。
蛇头上的两颗眼珠缓缓转动，最后像是凝固了一样，将目光锁在了叫破了他本体和所在之处的几人身上。
“它它它它……”秦少春也只看了一眼就立马转过了头：“它是不是看到我们了！”
辛雪遮和段鸣鸾绝望地闭了闭眼，随后异口同声地叫出了声：“跑——”
昭离瘫在地上不能动，段鸣鸾和辛雪遮一左一右夹起了她，三人闷着头朝冲，秦少春则殿后，一边跑一边看也不看地随手扒拉些乱七八糟的树枝石头朝后丢，以祈击中那长蛇一二，阻他几瞬。
长蛇本就潜身于土中，在土中滑行有如带鱼入海一般顺畅，数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活动到了四人身后。
昭离尖叫也叫不出了，白眼一翻，身体绵软似布条——已经晕过去了。
“咕噜——”
长蛇的呼吸似乎贴着他们的后脑勺擦过，没晕的三人头皮一麻，差点也跟着昭离一起软下去。
“事发有异，该起一卦瞧瞧——”秦少春似乎在为自己壮胆，一边吼叫一边冲：“大蛇破土而出，巽上坤下，为风地观……”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破卦！都是你算出来的好事！”段鸣鸾恨不得往那乌鸦嘴里填一把土塞住，转头冲着秦少春大吼道。
转头的瞬间，她忽然觉得周遭比方才亮了许多，像是专门掌灯在照着前路一样，顺着光源一瞥，却瞥见了一轮巨大的圆月！
今天三十，是……满月？
还不等她想完满月的事，巨大的圆月前就映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白衣长发，于月下风中猎猎而动，仿佛本就是月光的一部分……下一瞬，那长蛇就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
一道月色寒芒从那漫长的脖颈中透出，粗长的身躯晃动了两下，与那颗头颅一起落了下去。
那轮巨大的圆月慢慢缩回正常大小，月中人两三步落了地：“小心！”
即将落地的蛇头忽然抽搐着冲天而起，黄绿色的蛇眼鼓得几乎要迸出眼眶，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所有人——
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弧光自众人头上划过，段鸣鸾仰头去瞧，只觉得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雾气飘在他们几人上空……
蛇头一飞冲天，随后在高空中炸开，猩红的血像一朵烟花一样，短暂地绽放在三遄山高处。
血花灿烂了一瞬间，随后就像是河塘里的烂泥一样纷纷扬扬落下，化进那道白色的弧光中，消失无踪。
昭离悠悠醒转，带着哭腔问了一句：“死了？”
何止死了，都炸在天上了。
段鸣鸾心道。
随后四人看向那自月亮上走下来的人，一齐用各种惊魂甫定的声音道：“大师姐。”
陆南山的目光在段鸣鸾身上停了停，随后一伸手，一张与辛雪遮那张相同的竹牌就出现在了她手中：“段鸣鸾，你已得道，往后须……”
她忽然停了停，伸手一指，将竹牌挂在段鸣鸾腰际，随后安慰似的对四人道：“此蛇名为地龙，曾与壶云真人有过一面之缘，我念它不曾伤人便不加以理睬，谁知今日竟酿此大祸。”
言毕，陆南山看向另一旁的蛇身，微微皱了皱眉。
土地就像看懂了陆南山的表情一样，将那碍眼的蛇身吞了进去。
“多，多谢大师姐受箓。”段鸣鸾认认真真行了一礼，心还在狂跳不止，不知是被方才的蛇吓的，还是因为受箓人是大师姐而开心的。
陆南山一边出言安慰几个小后生，一边隐隐觉察到了哪里似乎不对。
她不善于思考这些事。
她功底扎实，修道颇有所成，是壶云真人最得意的弟子没有之一，本以为可以永远顺着这条无尽之路一步步走下去，谁知……
陆南山觉得背上所负之剑沉甸甸的，有千斤重。
段鸣鸾也觉得哪里不对。
大师姐出手就斩了那蛇头，何苦再让蛇头上天炸一次？为了什么？泄愤还是过年放烟花？
那蛇头定然不是大师姐炸的。
不是大师姐炸的，这里也不像是有其他能干出这种大事的人才，唯一的解释就是……
蛇头自己炸了自己？
荒谬是荒谬了些。
但如果是有一个不得不炸的理由呢？
炸在空中……
段鸣鸾抬头望去。
大师姐画出的弧光已经散了，空气像是被洗过一次一样，一点血腥味也无。
“大……师姐。”段鸣鸾向前一步，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陆南山。
“我想问你……呃……”
看着陆南山清正而认真的眼睛，段鸣鸾忽然觉得两颊发烧，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空空如也……
好在陆南山为人喜怒不惊，既没什么脾气，也从不会多想，就站在原地，用堪称和蔼的目光看着段鸣鸾，等她的下文。
段鸣鸾不敢再看那双眼，转过头去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觉得大师姐不是那样残暴的人，大师姐是为了救我们手刃才手刃这蛇，不至于还要炸人家的头……”
她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底气，一旁的辛雪遮用“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再憋一阵，今晚就又要睡不着觉了一样。
陆南山却没有打断，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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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斩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