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顾南越所料,陆子敬一听沙月宝马,立刻来了精神,二话不说,连夜搬去了马场,看着马厩里个个膘肥体壮的战马,忍不住连连叫好,不住地夸赞沈昱庭和顾南越少年有为。
当初他在云州时,北狄时时滋扰边境城镇,正是因为他们战马剽悍,骑兵迅猛,才会屡屡得逞。战场上,大周更是不知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吃了多少亏,折损多少英勇将士。如今大周有了战马,有了强大的骑兵,北狄便再无优势,彻底击退外敌便指日可待。
这日,余山百无聊赖地蹲在马场栅栏边,远远地看见一群衙役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万路跟在一旁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余山见势不对,赶紧弯着腰,趁人不注意先一步进了马场。他穿梭在马厩中,迅速找到陆子敬,悄声道:“将军,有人来了,你快出去躲一躲。”
陆子敬跑到前面看了一眼,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场只有一个出口,若是他跑动起来,必然会引起注意,他只好又退了回来,从后窗那里翻了出去,暂且躲在底下。
余山气定神闲,假装一直在这里干活,对随之而来的喧闹充耳不闻。
领头的衙役刚一进来便捂紧了口鼻,用剑鞘点了点余山:“你,见过这人没?”
余山不说话,摇了摇头。
“这人是哑巴吗?”那衙役轻蔑地说着,没把他放在眼里,随后吩咐道:“搜!”
“不行!”余山立刻挡在前面。
“哟,会说话啊?我等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搜查通缉要犯,岂容你一个马倌在此阻挠?滚一边儿去!”说罢,他顺手推了一下,余山却是纹丝不动,仍然一言不发地挡在前面。
“欸?”那衙役许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遇到余山这样“不识相”的,心里很是不爽,于是撸起袖子,作势要打,谁知刚一出手便被余山捏住手腕,动弹不得,嘴里却还是不服道:“兄弟们,给我打死他!”
那些人也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马场里养马的居然敢对他们动手,知府衙门里出来的,走到哪不都被人敬上几分,今日竟遇到这么一个不识时务的,于是一拥而上,将余山团团围住,拳脚相向。
余山竟也不还击,背脊挺拔地站着,不动如山,偶尔用胳膊挡一下,那些人见此情形便更加肆无忌惮。
“别打,别打,各位官爷,都是误会,这位是余副将,是军营里..”万路在中间一边焦急地劝着,一边帮余山挡着从四面而来的拳脚。
“住手!”
一声暴喝,引得众人纷纷停了手,往门口看去。
“顾大人!”万路一看是他,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急忙上前小声道:“这是知府衙门里的人,奉命前来搜查朝廷要犯。”
顾南越冷着脸,大声道:“要搜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战马贵重,若是惊了,伤了,怕是知府大人也担待不起。”
“顾大人。”那些人见是顾南越,也不得不躬身行礼。
万路在一旁及时劝道:“是呀,这些可都是沙月送来的宝马,陛下亲自下令建的马场,平日里都宝贝着呢,可不能有闪失。再说,您看这马场搭眼一瞧就知道,根本就没有藏人的地方。”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在等领头那人发话,他们也曾听说过不久前沙月国进贡宝马,陛下极其重视,肃王更是将自己的封地划出一块来专门养马,不曾想竟就在这里,于是顺着台阶道:“罢了,既如此,此处就不查了,咱们走。”
万路赔笑着道:“小人送各位差爷。”
“你怎么不还手?”顾南越看着略显狼狈的余山,皱着眉头道。
余山斜睨着他:“我不是怕给你添麻烦么。”突然,他猛地转身,跑到后窗那里:“将军,人走了。”
陆子敬这才又重新翻了进来,见了顾南越问道:“你怎么来了?”
“知府李大人今日一早亲自带人来了宁州,督促我们务必加派人手,全城搜索要犯。”
“我?”
“正是。”
“方才那些人,就是他派来的?”余山急道:“这怎么办?有了今天这一次,怕是还有下一次,此处怕是也待不了了。”
“去沙月吧。”
余山转头看向顾南越,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总觉得他的眼睛里似是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两日后。
“顾大人。”
顾南越一进衙门,周彦便迎上来禀道:“大人,今日一早,有人自称是来送信的,非要亲自交到您手中不可。”
“人呢。”
“就在正堂。”
顾南越止了脚步,往正堂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吩咐周彦:“你守在门口,我去看看。”
“是。”
那人一身劲装短打,站得笔直,虽风尘仆仆却不掩精悍利索,眼神犀利,一看就不是寻常驿使,见了顾南越恭恭敬敬地递上信件道:“顾大人。”
信封上什么都没有,顾南越虽有疑问,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飞快地拆开将信看完,心头瞬间涌上百种思绪。
随即,在送信人的注视下,他转身走到炭盆前,一把将信扔了进去,须臾间便化为灰烬。
火光在顾南越的眼睛里渐渐暗下去,他平静地开口:“转告殿下,我会安抚好宋知文,不让此事闹开,请他放心。”
送信人朝着顾南越躬身行了一礼,开口道:“在下告辞。”
“你等等。”顾南越思索再三,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那人慢慢地转身,笑着回道:“大人请吩咐。”
半月之后,圣旨传来,擢顾南越为户部侍郎,即日上京赴任。
消息传得很快,傍晚,余山马不停蹄地从庄子上赶回城中,直奔顾南越的书房。
“怎么回事?”
顾南越收拾着案上的书,若无其事地回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明知故问,朝廷为什么会提前调你回京?”
“自然是因为我尽职尽责,出类拔萃,堪当大用。”
“我呸。”余山愤愤地站起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下能帮你回京的,只有庆王,你究竟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先前你还怀疑王佑圭也参与了谋害将军一事,怎么转眼就投靠了庆王?”
顾南越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似是满不在乎道:“那只是推测,并无实据。”
“你!”余山压低了声音道:“你想过后果吗?”
顾南越轻笑一声:“后果?”他抬起手掌,又狠狠握住:“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不管什么后果,总比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些。”
他抬起头,眼神比寒冬霜雪还要冰冷,“余山,我要为沈叔报仇,为沈家正名!我要站在朝堂之上,让那些人亲口承认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去给沈叔和苏将军赔罪!”
“可是,太子行事不端,那庆王呢?你可知庆王并没有将科举舞弊一事上报给陛下,反而先一步将他的人全都调离了吏部主要职位?”
朝廷官员接连出事,建元帝当时不露声色,看似轻轻放下,谁知年后却直接签发了好些个官员的调令,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太子一派还没从震荡中缓过神来,庆王却趁机将他的人名正言顺地调离了吏部。
旁人或许看不明白,可是余山却是知道内情的,这是庆王想要在舞弊案事发前,先将自己摘干净了。
“我知道。”顾南越惜字如金,他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尽快回京,站在沈昱庭身旁,不管用什么方法。
“知道你还..?”话到一半,余山便知,既然顾南越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会儿怕是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若是往常,他非得和顾南越呛上几句,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语重心长地劝道:“皇权争斗,不是我们能搅进其中的。公子让我来宁州,就是为了看着你别让你做傻事,误入歧途。”
顾南越轻轻地笑开:“余山,忘了前两日被知府衙门里的人欺负了?还有先前在宁州城外,你说官职越大越好,怎么我现在升了职,做了京官,你反倒说我误入歧途了?”
“这是一回事吗?”余山气极,可还是耐着性子道:“年前我们押解梁书颐回京,路上庆王也问过公子,是否愿意在兵部任职,但是公子婉拒了。将军总说,我们武将的身上背负着江山太平,还有百姓安宁,其他的与我们没有关系..”
顾南越瞬间红了眼睛,停下手上动作,强忍着心头的不甘:“是,沈叔尽职尽忠一辈子,可结果呢?苏将军又是为了什么才北上的?他的结果呢?那些人对得起他们的出生入死么?!阿昱一个人在京城,他怎么办?难道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阿昱的一腔热血被人泼了脏水不管不顾么?”
余山语塞,他深知武将在朝堂的困境,就连他父亲余明,虽说掌管着京郊大营,却也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顾南越松开拳头,长舒一口气,眼神坚定道:“我意已决,你别劝我了,我等不了一年那么久。”
“可是,庆王所图何物,你心里清楚,稍有不慎,那便是谋反的罪名。”
“为了阿昱,万死不辞。”
余山认命,无奈道:“既然如此,我便按照你说的,把陆将军送到沙月国,安顿好之后我便回京找你。”
“不,你留在宁州。”
余山又惊又气:“为什么?!公子让我留在宁州,如今你走了,还让我留在宁州?!”
“骑兵刚刚组建,需要人手,你在,阿昱才能放心。”末了顾南越又接着道:“玉城之围后,侯老将军说的话,你还记得么?彻底击退北狄,是几代镇守西北的武将毕生所愿,阿昱总有一天也会回来的。既然你在这,就替他看好骑兵营。”
余山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