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万路隐约听到里面的谈话声,又听到顾南越极其隐忍又痛苦的悲泣,心下也猜到个七七八八,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
当初若不是沈昀,他们这些人恐怕早就死在了云州城外。而如今,这么一位为国为民的将军,竟被宵小之辈毒杀在客乡,教人如何不悲愤?
正在这时,一个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过来喊他:“万先生,我娘叫你去前头吃饭呢。”
万路抹了把脸,上前蹲下哄他:“先生这里还有事,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吃,不用管我,阿融乖,快去吧。”
“嗯。先生你是哭了吗?”
“没有,风吹的了,快回去吧,外面冷。”
“欸。”
看着小阿融略显笨拙的身影,万路忍不住笑了,转身擦了擦眼泪,默默地关好院门,挺胸抬头地守在门口。
屋内,顾南越慢慢缓过神,重新坐回椅子上:“将军可知,沈叔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陆子敬皱着眉道:“不知。有些毒下得隐蔽,寻常查验是验不出来的。”
余山也坐回顾南越身边:“是,当初公子也让沈管家仔细看过,并无发现不妥。”
“罢了,既然他们早有准备,必不会轻易让别人发现端倪。”顾南越原想着从毒酒着手,查出证据,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他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抬眼问道:“沈叔可还说过什么别的?”
“将军只说让我来宁州。”
“可有说让你做什么?”
陆子敬仍是摇头,苦笑一声道:“北上的一路我一直在想,将军为何独独选了宁州,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将军让我来这,只是想保住我这条命罢了,根本没想让我给他们报仇。
他知道我原就是云州人,对西北各州都还算熟悉,再往北就是西州,南来北往的商队云集,多我一张生脸,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不会引人注意,想必将军觉得我能在这找到容身之地吧,况且这里离京城远,薛进的手一时半会儿也伸不过来。”
顾南越听完觉得也只有这种可能了,沈叔绝不会让人替他报仇的,他只是想尽可能地保全陆子敬的性命。
陆子敬看着眼前的顾南越一身朱红官服,突然提议道:“你既是知州,何不带我一同上京面圣,说出当晚实情呢?”
顾南越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血还在往下滴着,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疼,“没有用,陛下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难道朝廷成了薛进的一言堂?”
“当晚所有的侍卫都是一样的说辞,就连向来和薛进不和的王佑圭,都没有反驳半点,将军觉得,陛下会信他们,还是信你一个‘通缉要犯’呢?”
陆子敬懊恼地捶了一下桌子,“难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我就要在宁州苟活着吗?”
“不对。”
“什么不对?”余山不明所以地问道。
顾南越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转头问道:“当时,王佑圭在做什么?”从头到尾,陆子敬好像都没有提到过王佑圭,可偏偏他又是那个不可或缺的人,当时发生那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有他的存在。
“王佑圭..”陆子敬回过神来,仔细回想着当晚的情形,脑中浮现出一张一闪而过的面孔,“他好像也没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顾南越沉吟片刻,“您再仔细想想?”
余山看出他的疑虑,不解地问道:“你怀疑他们两个联手?可是,好端端的,他们为何要毒害两位将军,文官和武官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薛进他..”他惊道:“难道还是因为之前云州的事?”
顾南越看着余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薛进,是太子的人。”
“什么?!你怎么知道?!”薛进是内侍省都知,深得陛下信任,可谁也不曾见他与哪位皇子来往密切,莫非私下里?
“他若是只忠于陛下,那便不必偏袒任何人,可是,他之前拉拢沈家,说明他的立场已然偏向某一方,王佑圭向来与他不和,自然不会是庆王一派,只能是太子了。宁州贪腐案,太子一派折了郑国舅,还有户部几个官员,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他已经是太子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便是将来的陛下,为何还要争?”
顾南越轻笑一声道:“你也说了,‘不出意外的话’,他才能顺顺当当地登上王位。如今陛下留了庆王在宫中过年,你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还坐得住么?”
余山恍然大悟,同时也暗暗惊叹顾南越这厮的脑子转得确实快,破天荒地觉得或许他考科举,走仕途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那王大人也..?”
顾南越也想知道,王佑圭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于是他转身看着陆子敬,急切地问道:“将军可有想起些什么?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吗?”
陆子敬略显失望地摇摇头:“他确实是后来才带了人赶到的,之后和薛进一起,站在人群后面,倒也没听见他说什么。”突然,他睁大了眼睛道:“不对,当晚花厅里的酒桌上,有三个人的酒杯碗筷。”
“三个人?意思是,当日的花厅里,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那晚我刚到时,确实看见有一个人从花厅离去的背影,但是很快便消失不见了,看上去倒是像王佑圭,不过我没有看见正面,所以并不十分确定。起初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你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
顾南越听完以后陷入了混乱,按照常理推断,和两位将军一起喝酒的应该就是王佑圭,那事发时,他为何那么巧地不在场?
“怎么,你觉得他很可疑么?”余山试探着问道,“可是他一直和薛进不和,两个人应该不会联手吧?”
“是啊,当晚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可疑举动。”
可顾南越却不这么想,他幽幽地看着余山:“什么也没做,这可以为他自己开脱,却也是他的可疑之处。”
“怎么说?”
“薛进突然发难,即使他以陆将军为借口,难道王佑圭连问都不问一句,就任由薛进胡作非为么?彼时的情形,岭南军北上一事业已尘埃落定,只等苏将军进京面见陛下,这可是圣旨。”顾南越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弧度:“王佑圭他居然什么也不做?”
话一落地,屋内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再开口,若顾南越推测不错的话,那他们便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了。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沈昱庭这么着急把他送回宁州的原因,因为他们根本不清楚敌在何处,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伺机而动。
余山小心翼翼地问道:“可王佑圭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的背后,是庆王。沈家在军中的影响你我都清楚,我推测,是这次岭南军北上,让他们察觉出了危机,既然拉拢不成,那便出手毁掉。”看着余山逐渐凝重的神情,顾南越故作轻松道:“当然,这都只是我的推测,或许王大人是个好人呢。”
余山咧着嘴,很是配合地假笑了一下,然后突然问道:“对了,你远在宁州,将军的消息是怎么知道得这么快的?”
顾南越当时收到消息便急不可待地去了京城,根本没有心思细想这其中的关联,可经过余山这么一问,他才惊觉不对,若是对手给的消息,那他私自回京一事,已然暴露了。
余山惊恐地问道:“难不成就是薛进故意透漏给你的?幸好公子及时让你回来了。”
顾南越却否认道:“应该不是他。”太子一派现在最头疼的,应该是留在宫中的庆王,至于其他人,他们怕是无暇顾及。
思索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难道是他?”
“谁啊?”
“没什么。”顾南越顾左右而言他:“陆将军有伤在身,还需静养,这几日你们就在这小院住下,一应事务我都会让万路备好送来,陆将军..暂且就先不要出门了。”
“再怎么不甘心,也得先过了这段时间再说。”这句话,既是说给陆子敬的,也是他说给自己的。手背上的血还没干,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又何尝甘心?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些罪人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让当晚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临近中午,余山送顾南越出门,看了看四周无人才问道:“住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吧,你准备把人安置到哪里?”
顾南越往东一指:“那儿。”
余山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马场?!堂堂一个将军,你不会让人家去养马吧?”
“那可是沙月宝马。”
“那又如何?”余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又如何?!”顾南越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脸茫然的余山:“那可是沈昱庭差点丢了命才换回来的宝马!你说那又如何?!”
余山这才忽地想起来,急忙退后一步,生怕顾南越一脚踢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顾南越摆摆手,看着自己被余山包的严严实实的手,认命一般,有气无力道:“你回去跟陆将军说,他会去的,他也曾在西北多年,知道战马和骑兵对我朝军队意味着什么。况且,他现在不宜露面,马场人少些,也自在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