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腐朽之蛇迅速后退,硕大的眸中满是警惕与惊慌。
它胆怯的声音在巢穴上空盘桓:“管辖者大人,这、这……”
一丝疑惑闪过脑海,被我抓住。
“抹……”
脱口而出的昵称在蛇眼面前咽下,我潜意识觉得现在并不是个逗猫的好时机。
“妈?”腐朽之蛇的眼神有点呆,傻乎乎地将这个音节重复了一遍。
我不想搭理这条呆蠢的大蛇,低头看向怀里的抹布猫,默默隐去有损它威严的昵称:“原来你有名字?”
玳瑁猫轻飘飘地扫了我一眼,毛茸茸的爪子蜷在胸前:“当然。”
“小叔叔?”我想起了信封上的收件人,揉揉它的耳朵,搔搔它的耳后。
玳瑁猫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没有回应我的不确定。
它不肯说。
于是我扭头询问腐朽之蛇:“我想知道躺在我怀里的这位地狱管辖者叫什么名字,你可以告诉我吗?”
大蛇意外的听话,硕大的蛇眼盯着我,顺从地低下头:“遵命,尊敬的联络人大人……”
我竖起耳朵听,心想这句敬称也太过啰嗦。
“腐朽。”猫开口,语气不善。
蛇瑟缩着闭上了嘴。
这是不想让我知道。我气愤地抓住猫爪,轻轻揉捏它柔软的肉垫。
猫没有看我,任由我拿它的爪子泄愤,碧绿的眸望着虚空,对腐朽之蛇道:“腐朽,你以前很谨慎。”
大蛇一个激灵,灰白色的鳞片颤了颤。它硕大的眼睛慌乱地转动,我能从它颤抖的瞳孔中觉察到它此刻的恐惧。
“我之所以如此耐心,”也许是因为在此逗留太久,猫的尾巴开始烦躁的甩动,每一次甩尾都在加深腐朽之蛇的紧张,“腐朽,他希望毫无痛苦地死去。”
“哈!毫无痛苦地死去!”
腐朽之蛇突然神经质地冷笑一声,顾不上胆怯,不屑地高声吟诵,像在朗读一首愤世嫉俗的诗:“毫无痛苦地死去?一个多么狂妄的愿望!竟敢为此惊动您……依我所见,人生来便该痛苦地死去!”
我皱眉,上前一步,鎏金高跟鞋撞击冷硬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为什么?”
腐朽之蛇像是被我的质问噎住了,又或是碍于我的新身份,不敢言辞尖锐地反驳我,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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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这座庞大恢宏的鲜红色巢穴中只有三个物种:我、猫和蛇。
虽然我生前时常觉得身为人类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对人间也无所眷恋,可我不想平白无故承接一条蛇的诅咒。
更何况,我有私心——抹布老师的名字连我都不知道,这条愚蠢的蛇却知道。
不可否认,在被它那些纠缠着人类的子子孙孙恶心许多次之后,我第一次对腐朽之蛇产生了不满,以至于我肆无忌惮地向它释放恶意。
我毫不客气地大声道:“我也是人类!”
腐朽之蛇被我的怒火惊吓,蜷起身子盘踞在巢穴中,细长灰白的鳞片炸起,像一根根倒刺,整条蛇盘在那里如同一只灰白色的海胆。
我不禁想:这么多刺不扎吗?
腐朽之蛇不知我心中所想,蛇信快速地吞吐,结结巴巴道:“我只是、只是……联络人大人,请宽恕我,我、我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
解释苍白无力。
我皱眉,蛇的结巴令它显得更加呆傻。
不知为何,一股失望的情绪漫上心头,我扭了扭脚,一时之间,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鞋跟与地面摩擦的冷厉响声。
玳瑁猫的眼眸从虚空转向我失望的面容,仔细地瞧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向慌慌张张的结巴蛇:“他给你上贡了什么?”
腐朽之蛇硕大的眼珠乱转,顾左右而言他:“早知他许的愿如此荒诞,我绝不会告诉他……”
“啊,腐朽,”猫不追问,从我怀中跳下,慢吞吞地踱到蛇头面前,漫不经心地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谨慎点不是坏事。”
蛇看着猫的爪子,沉默片刻,恢复冷静,冲抹布老师低头鞠躬,恭顺地将硕大的头颅挨到猫爪边:“大人,您教训的是。请问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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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巢穴前,我开口向腐朽之蛇要一颗蛇蛋。
它看起来很不情愿:“您要它做什么?”
“烤了吃。”我面无表情地陈述。
腐朽之蛇被吓坏了,嘴巴张得很大,露出仅剩的一颗毒牙,十分滑稽。
我笑了笑,明晃晃地威胁它:“你还有一颗毒牙呢。”
蛇信纠结成别扭的造型,腐朽之蛇思考半晌,然后颓然地吐出蛇信:“好吧,如您所愿。”
蛇尾卷起一颗莹白色散发着柔光的蛋,颤颤巍巍地游移,最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我脚边。
腐朽之蛇的身躯缓缓隐入鲜红色的巢穴,墙壁恢复原本灰白色的细长麟片花纹,反射着金属色的冷光。
我蹲下身让猫自己走,然后捧起洁白的蛇蛋。
它散发着晶莹的柔光,没有任何腐朽的气味,纯净得像白开水。我深吸一口它身上圣洁好闻的香气,恍然感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呼吸过这么鲜甜的空气了。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享受,活像享用猎物血肉前陶醉的变态,腐朽之蛇彻底相信了我的话,讨饶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不要吃它……”
“蛇就该进我的肚子。”
我笑眯眯地拍了拍手中的蛇蛋,蛋壳温润,从中传递出微弱的震颤,似乎因为我的动作产生了共鸣,震颤更加明显。
“更何况,你自己刚才不也吃了吗?”
腐朽之蛇吃那条憋死的小蛇时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那不一样……”嘴笨的蛇沉吟半晌,“王小姐,您一点都不像个人类。”
“当然,我现在是地狱联络人。”我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巢穴。
温暖怀抱被蛇蛋占据,抹布老师只好自食其力,慢吞吞地在我面前晃它那条翘得高高的抹布尾巴。
我们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走廊。
玳瑁猫突然回头问我:“王小姐,您真的要吃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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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确实吃过蛇。
那是一条鳞片乌黑发亮的毒蛇。
厨师将它的蛇首斩下,去除了毒牙与毒囊,剥下完整漂亮的蛇皮,然后开膛破肚——我们主要食用它的身体。
我觉得它在干净瓷盘里的造型很像海鳗,只是剥了皮,露出匀调柔韧的肉,一根根肋骨像鱼肚上的刺排列整齐,非常漂亮。
蛇肉——以我仅有的一次食用经历来说——蛇肉的口感介于鱼肉和鸡肉之间,与细嫩毫不沾边,更像锻炼过的鱼,或者柔软些的鸡胸。
但它确实很鲜美,异常的鲜美,骨骼构造也很简单,只是用酒和姜清蒸,沾些酱油便可以入口(听说红烧更美,我没吃过)。
太过鲜美,以至于我死后都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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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的走廊里,毛茸茸的黑灰抹布好奇地看着我,那双碧绿如上等翡翠的眸在暗处散发幽光,似乎在揣摩我的心思。
“不,我是骗它的。”
我怀里抱着蛇蛋,就像垂危老人抱着氧气罩,蛇蛋周围荡涤过的香甜空气让我在腐朽气息的包围下得以幸存。
抹布老师心领神会地扭过头,低沉悦耳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响起:“王小姐,您真有趣。”
很快,我看到走廊尽头大厅里散发着黯淡光芒的S形壁灯,鎏金高跟鞋富有节奏地撞击着大理石地砖,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厅。
顺着大厅望向门外,不夜城的喧嚣依稀可闻,抬头看向被黑暗覆满的天空,霓虹射灯闪烁跳跃的光束,将奢靡的颜色渲染进黑夜。
我并不为任何事物停留,坚定地向光源走去。
当再次看到鲜红色拱门上镶嵌的腐朽之蛇头骨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头骨永远正对我的方向。
我伸手握住冰冷的金色门把,与蛇骨空洞的眼窝对视,蹙眉审视它们灰白的骨质:“抹布老师,我想养它。”
如果腐朽之蛇是因剥削而腐朽,脱离族群和人欲长大的腐朽之蛇也许能一直保持如同蛇蛋般的纯净。
我很期待未来我的身边有一条白玉无瑕的腐朽之蛇。
我和猫说了自己养它的意图。
猫看了眼我怀中洁白无瑕的蛇蛋,轻盈地跳上我的肩头,用柔软蓬松的毛发蹭我的脸颊:“很有趣的想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它便不再是腐朽之蛇。”
我轻笑着推开鲜红色的拱门,为将来我的后花园里会多一条白蛇而高兴。
五位猫大人根本不抓老鼠,它们甚至能云淡风轻地看着老鼠们偷猫粮。我便只好寄希望于怀里这条蛇,也许它能帮我管理好后院神出鬼没的老鼠们。
但我的笑容很快消失。
仅仅只是我们拜访腐朽之蛇巢穴的这会儿工夫,门口就聚集了几乎整座城市的人。他们熙熙攘攘地挤在大门口,摩肩接踵,密不透风,将巢穴围得水泄不通。
熏人的臭味扑面而来,我拧着眉毛抱紧了怀中的蛇蛋。
刚才与我聊过两句的守卫被他们没礼貌地推倒在地,挤在门缝边,面色涨红,看到我时下意识恭敬地俯首。
见我面露不悦,人群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和我的猫。
还有我怀中的蛋。
我意外地挑了挑眉,对灰头土脸的守卫挥了挥手中莹白的蛋:“你能看到它吗?”
他因我当众的搭话感到受宠若惊,连忙点了点头:“如果您问的是您怀中那颗……那颗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