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走，视野越逼仄，脚下踩着的路也越湿润，山里起了雾，雾气里似乎还带着些冰碴。
“走慢一点，”南贺川放慢了速度，“小心脚下，踩稳。”
倪姿一直盯着路面，这场景有点像以前医院组织下乡支援的时候，走的泥路：“好。”
哒哒的脚步声从雾气里传来，倪姿和南贺川下意识停步，抬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从模糊到清晰，雾气里走出五六个穿着蓝白相间采茶工作服的人，身后还背着上宽下窄的竹背篓。
正是这里的采茶工。
看见南贺川，为首的中年男人古铜色的脸上绽开笑容，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同南贺川说了些什么。
跟在他身后的几位妇女也是同样的动作，只是寒暄之后，目光落到了倪姿身上。
倪姿也学着他们的动作打招呼，但语言就没办法了，倪姿只能说普通话：“你们好。”
几个人的眉弓都是大而隆起的高鼻，眼窝深邃，瞳仁有偏青绿和茶褐色两种，很好看，应当都是鹤伽族。
为首的中年男人还在南贺川的肩膀上拍了拍，沟通说的都是鹤伽语，倪姿听不懂，只礼貌地侧身站在一旁。
采茶工们还有工作，所以也没有过多的停留和耽误，简单的寒暄过后，便和两人错身告别了。
“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等人走了，倪姿才好问南贺川。
刚才又清晰的打量目光落在她身上，隐约还能听到身后走进雾气的笑声，倪姿猜测几人应该是在讨论她。
“就是打招呼。”
南贺川一边带着倪姿往前走，一边向她解释刚才的鹤伽语：
“他们在问你是谁，我就跟他们说，是一个过来旅行的朋友，想体验一下采茶。”
“那刚才那个姐姐往后面山上指呢？”
倪姿虽然听不懂，但表情动作是一个没漏：“是那边有更好的茶叶吗？”
“嗯，”南贺川点了点头，“山顶的普伽寺有古茶树。”
倪姿眼睛锃地一下就亮了：“可以吗？！”
“想去？”南贺川明白了她的意思，白芽满足不了了，还想要古树，“会更远一些。”
远不远的没所谓，来都来了。
倪姿猛猛点头！
“还有呢？”刚才几人叽里咕噜说了十多二十句话，肯定不止南贺川说的这些，一边往前走，倪姿一边追问：“你们刚才还说了什么？”
“还有……”南贺川顿了顿，“他们夸你好看。”
“说你长得乖。”
“很漂亮。”
倪姿：“……”
真假存疑，停顿了一瞬，倪姿眨了眨眼，继续跟在南贺川身后往前走：“那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
“我应该跟他们说谢谢的。”
南贺川道：“已经帮你谢过了。”
倪姿挑了挑眉，没再吭声。
去山顶普伽寺路，似乎和去采茶的路不是同一条。
倪姿也不知道南贺川带着她是怎么绕的，总之，雾气渐散的时候，倪姿的小白鞋已经踩上了石板砖。
石板砌成的台阶匍匐而上，缝隙里还有钻生出的深绿青苔，两侧的松柏站得笔直，一层一层将视野和光线全都囚禁在当前的方寸之间。
“我讨厌爬台阶。”倪姿看了一眼时间，从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爬了两个小时了。
山路或者柏油路都还好，最难走的就是台阶，腿需要重复统一的步子大小，千百步就是千百次，肌肉十分容易疲劳。
“不远，”南贺川往上看了看，“很快就到了。”
“还有四十分钟差不多。”
倪姿：“……”
“那是什么？”
走了不一会儿，倪姿在林地间看见了一块儿十分高大的岩石，和那些景区里特地搬过来的景观石不大一样，这块儿石头长得很崎岖，且一半裸露，一半埋在地里，充满风吹雨淋的痕迹，脑袋顶上甚至还有青苔和几朵玫红淡粉色的花，像是野杜鹃。
最引人注意的，是石面上刻着黑色的字痕，笔迹圆润流畅但扭曲，和她之前在房间里看见的用餐指南上的字符似乎是一个体系，但这下面便没有汉字翻译了，倪姿看不懂。
“Pa zia sar lunr。”南贺川看着石头，“鹤伽语，音译的话可以直接读普伽。”
“翻译成汉文的话，意思差不多类似，鸿运齐天。”
“什么什么？”倪姿来了学习的兴趣，“你再说一遍，用鹤伽语的话。”
南贺川：“Pa zia sar lunr。”
“Pa…z，”倪姿看着南贺川的嘴唇，学着他的口型，“zia sar lunr？”
“嗯。”
认真的尝试与模仿，南贺川微微侧过头藏住笑意：“学得不错，很有天赋。”
“鸿运齐天？”
倪姿的目光落在石头上，眼里带了几分思考：“所以，普伽山，岂不是应该叫鸿运齐天山？”
南贺川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不过，普伽其实是鹤伽族传说中的一个人。”
据说，在三千多年前。
普氏的先祖打败了邪神，而后统领了鹤法许多年，是鹤法的王族，但到了第十九代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国王的兄弟坎涅篡夺了王位，并且因为怕哥哥的后代报复，杀死了侄子，又逼迫氏族将已婚的侄女普西雅送入了深山，自生自灭。
因为普伽的存在，母亲普西雅非常幸运的受到了山神庇护，在环境条件极其残酷的寒冬雪山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西雅成功存活了六个月之久，并生下了普伽。
太过虚弱的普西雅因为生产而倒在了雪地里，血腥味儿引来了狼群。
它们吃掉了普西雅的尸体，却并没有伤害血泊中的普伽，反而将其养育长大。
普伽就这么喝着羊奶长大，并且同狼王学习了很多狩猎技巧。
后来，一位牧羊人发现了狼群中的男孩儿，将他带回了家中抚养，并为他取名为普伽。
伴随着成长，普伽从牧羊人口中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为了报生恩，普伽带着牧羊犬杀掉了狼群，为报养恩，普伽自断一臂，以此为忏悔。
彼时，因为坎涅的残暴，所有人都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得知自己血脉的普伽，带领民众揭竿而起，成功驱逐了坎涅等人，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普伽要成为新王的时候，普伽却将政权交给了牧羊人，并宣布自己要出家为僧。
他组织人将雪狼与坎涅等在战争中死去的人的尸身埋葬进那片他诞生的雪山，又在山顶上修建了一座寺庙，成为寺庙的主持。
这便是普伽寺的由来。
新奇的是，自从有了普伽寺，整个鹤法似乎都受到了山神的庇护，风雪不再毫无规律的肆虐，反而风调雨顺起来，使得鹤法的绿洲进一步扩大，物产也丰美多样起来。
而因为普伽的美名，彼时其他国家饱受战乱与饥贫的民众纷纷逃亡到了这里，沿着河谷而居，一步步扩充成了如今规模的鹤法。
普伽，是鹤法鸿运齐天的山神。
讲故事的南贺川很有魅力，那份独特的嗓音和娓娓道来的气质，让人很容易就沉浸在故事世界里。
“到了。”
普伽的由来讲完，南贺川停下脚步。
普伽寺到了。
寺院看着不算大，灰墙黑瓦，厚重的木门漆色斑驳，门槛被岁月磨得光滑，中间处甚至低低地陷了下去。
山顶风大，吹得拉起的经幡扑啦啦作响，但一走进正门，就能闻到浓重的香火檀木气，一口半人高的大鼎中，插着各式各样正在飘烟的香蜡。
“好像没什么人。”倪姿一路走到正殿，只看见了三四个游客装扮的人，有的手里拿着香，有的正在拍照。
“淡季，过来旅游的人不多。”
南贺川解释：“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大家都在过自己的生活，来山顶上香的人自然就少了。”
所以说，倪姿还挺特殊的。
她看起来不像是家里特别有钱，于是非常有闲可以到处旅行环游世界的那类人。
更像是一个，有非常规律非常正经的职业的女性。
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职业，可以在五六月份的时节有这么长的假期。
或许，暂时无业？
思绪转圜，南贺川的脑海里冒出了混杂的猜测。
鸿运齐天山脉，听起来好拽啊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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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业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