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电话多少?”
“嗯?”
做出餐厅,倪姿听到了前头南贺川的询问声。
南贺川:“我一会儿开摆渡车去接你。”
因为要爬山的原因,两人得回去换身衣服和鞋子才行。
“哦。”这种情况也确实得给个联系方式,想了想,倪姿垂眼报上了自己工作用的手机号。
怎么说个手机号还带犹豫的?
南贺川的视线从倪姿的脸上扫过,原本只打算记一下的联系人的手机,变成了拨号界面。
11个数字在手机上按出来后,沪市和移动通信也跟着弹了出来。
“And and even for the——”
熟悉的铃声响起,倪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归属地在鹤法的陌生来电,倪姿抬起头看向南贺川。
“这是我的号码。”的确能打通,南贺川挂断电话,收起手机。
倪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手机收回口袋,倪姿没有添加联系人备注。
山舍的摆渡车是灰白色的电动观光车,八座,带上司机和副驾的话十座。
倪姿下意识就要往后排座,只是一只脚刚才上去,就听到了南贺川不着调的语气:
“真拿我当司机?”
“你难道不是?”
话虽然这样说,倪姿还是换了个位置,坐上了南贺川身边的副驾。
摆渡车也是敞篷车的一种,不过不是敞的车顶,而是车的两侧,通透得很,风吹在身上凉凉的,非常舒服。
开车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在有坡度和弯道的路上开动力没那么足,块头又大还没那么灵活的摆渡车。
但南贺川开得很好很丝滑,让倪姿想到了他骑马。
南贺川骑马也很好。
倪姿侧着头看沿路的风景,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视线不要去过分关注南贺川了。
可仍然免不了会有余光往他的身上跑,尤其是手上。
南贺川的手生得极富存在感,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搭在靠近她这一侧的档位上,骨节分明,指甲修得短而干净。
虎口处一层浅浅的薄茧,阳光照过手背,用力时,皮肤底下淡蓝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如同藤蔓似得突起往上,一路隐没进卷起的袖口里。
意外比远处落雪松林的山景更让人移不开眼。
“想开?”某道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好久了,南贺川看着自己握住的方向盘,问道。
美妙的误会,倪姿摇了摇头:“确实有一点想尝试。”
“不过今天就算了。”
这车看上去有点像在开卡丁车。
民宿老板在山下的停车场等他们,普伽山距离君兰山舍不算远,但茶园是从半山腰开始种植的,得坐老板的车过去。
“豁,”民宿老板带着墨镜,见两人来,脑袋一耷拉,从镜片上方露出两只眼睛,“一黑一白,你两这是有默契呢还是毫无默契?”
说的是倪姿和南贺川的衣服,倪姿只带了一套白色的运动服,南贺川则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和阔腿裤。
“毫无默契也是默契的一种。”扫了倪姿一眼,南贺川接下了舅舅的玩笑话,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舅舅睨了他一眼,墨镜一抬,神情挡住了大半。
倪姿顺理成章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辛苦您了。”
“客气~”民宿老板的声音听起来爽朗又乐呵。
普伽山位于鹤法的东南方,准确来说,应该称之为普伽山脉,因为它并非是一座山,而是由连绵起伏的数座麟甲般的山组成的。
因为海拔和地理位置等原因,气候在这里完全失了章法,山脚的芭蕉叶还因为日照和大风的原因蔫嗒嗒卷着边儿,山顶的云杉林已经挂上了冰锥,这座山是寒带气候拔高的杉木,另一座便能看见因为苔原气候而孕育出的蕨类植物。
他们这次要去的茶山位于普伽山的南边,跟整座普伽山脉比起来,只能算是边角。
但即使是边角,人类在它面前也渺小而微不足道。
梯田一层一层循着山势蜿蜒攀升,茶树簇成墨绿的弧线,采茶人系着靛蓝色的布兜穿行其间。
“好,到地方咯!”
车停在茶园边沿专门修出来的坝子里。
倪姿抬头,视线往上,看见了更高处的松柏林:“那里面也有茶叶?”
依稀可以看见蓝白色的小点从林子里走出来,应该也是采茶工。
“你眼睛倒是毒,”民宿老板笑得神秘且自豪,“那上头可是我们茶园的招牌。”
“行,我先去做点儿正事儿,你带着朋友好好玩儿。”
先跟南贺川叮嘱,民宿老板又转过头看向倪姿:“让小川带你逛,有什么问题找他就行。”
“别的不说,这小子论玩儿是个行家。”
那的确,倪姿在心里想,毕竟南贺川是做向导的人。
这算不算,专业陪玩?
“要体验一下采茶吗?”南贺川看着倪姿询问。
茶这种东西,光看别人采摘是没什么意思的,得走一条龙。
自己采,自己去炒制,最后再自己泡开来喝。
比较有意义。
“可以。”倪姿点头,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自己采了。
“但我想摘上面那个。”倪姿伸出手,指向山肩的松柏林。
“老板不是说,那是茶园的招牌么。”
既然都自己摘了,那自然要挑最好试。
“对,”那的确是他们家的招牌,南贺川道,“普伽白芽,听过么?”
回想了一下,倪姿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峨眉雪芽。”
南贺川:“差不多一个意思吧。”
农历十月普伽茶山的山尖受季风影响,会开始降雪,松柏林包括茶树,都会被冰雪覆盖,到了次年的三、四月份,积雪会开始融化,白日里甚至会完全化开,可到了晚上,受昼夜温差的影响,又会结霜甚至落雪。
就在这样对于植物而言颇为恶劣的环境条件下,普伽山茶开始生发出茶芽,相较于寻常的茶叶,会更嫩更透一些,鹅黄飞绿,雪中翡翠。
但出芽率低,坏芽率又很高,所以,弥足珍贵。
听完南贺川的介绍,倪姿明白了:
“那我更要去试试了。”
珍贵?那就对了!就是要摘贵的!
南贺川笑了笑:“可以。”
“上头没有通路,只有土路能走,你可以吗?”
南贺川的目光落在倪姿脚上穿的小白鞋。
“可以。”倪姿语气坚定!
鞋脏了洗就是了,亲自采珍贵茶叶的机会,可不多。
外围时还不明显,一走进茶林,那股青涩的草木腥气混合着冷杉木树脂以及茶香气便径直将人裹了进去。
倪姿深吸了一口气。
爱用木质调香水的茜茜,一定会非常喜欢这种味道!
茶山的土路蜿蜒着没入葱茏的绿林,宽的地方约莫两人,窄的地方便只够一个人垫着脚通过,路边杂草不算太多,偶尔会露出嶙峋的石块儿,坡度也时而平缓,时而陡然抬升,不过毕竟时常有采茶工上上下下,沿着他们的脚印踩,倒也不算太难走。
正这么想着,前方居然横着拦了一道超过90度,往外倾倒的崖壁!
倪姿:“……”
这要怎么上去?
“啪——”
有什么枯枝被踩断的闷响。
“手给我。”
倪姿询声看过去……抬头,南贺川就已经出现在了崖壁的上方,还朝她伸出了手。
“你是怎么上去的!?”
羚羊吗???
“就,那样那样再这样。”
女孩儿的惊讶就写在脸上。
南贺川嘴角弯起,晃了晃自己的手:“别怕,我拉你。”
“看见那个坑了么?踩在那个坑上就行。”
倪姿这才看清楚,在崖壁上有几处人为雕琢的拳头大的浅坑,边沿光滑发亮,看来很多人都跟这么走,不对,是爬过。
“你确定能把我拉上去?”倪姿将信将疑地走近,这崖壁差不多有一层楼那么高了。
一边质疑,一边行动。
倪姿左手扣住一个上方的凹坑,右脚踩在最低的凹坑上,右手往上伸直。
滚烫的,炙热的,带着浓重暖意的大手,一把将她的右手圈住!
“你不会被我拉下来……”
在倪姿的不确定声里,一股大力将她往上提,本能地顺着力往上,用脚蹬在石壁上。
左边的胳膊也有股劲儿,紧接着是腰,她似乎有一瞬的腾空。
脚踏实地的那一刻,倪姿还有些恍惚。
“身手不错。”
男人有些低沉的声音带着愉悦,几乎是贴着倪姿的脸侧响起,温热的气息甚至擦过她的面颊落到了脖颈边。
为了防止她往后倒,南贺川的另一只手就放在她腰上,隔着一层运动装,仍旧能够感觉到惊人的力度。
鼻息之间满是南贺川身上那股阳光晒过之后的薄荷味儿。
干燥的。
烘人的。
“少侠好臂力。”
反应过来的倪姿迅速退开,一句玩笑话,就将刚才迫不得已陷入的旖旎氛围打了个粉碎。
“我以为只是有点难走,没想到还要攀岩。”
倪姿的体温一向偏低,可此时此刻,不可避免的,仍旧会感觉到右手手掌心残留的余温。
大概是刚才太过紧张,两个人抓得太紧,带着潮意的温度细细密密的渗透进了掌纹里。
倪姿甩了甩手,试图让山风将一切悸动抚平。
“倪姿。”
“嗯?”
“回头看。”
循着南贺川的话,倪姿回过头。
蓝得仿佛要滴下来的天猝不及防地撞入倪姿眼中,细腻的白云晃晃悠悠的浮在雪山尖儿上,饱和度奇高的油画世界就这么照进了现实。
青黑的山脉起伏,看上去是一片荒芜,可油画的下半幅,青葱的树木却疯狂生长着,云杉挤满山坡,白桦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全都如此泼辣地摊开来。
倪姿终于明白的看清,鹤法原来是一座蜷缩在山谷里的小城。
色彩浓烈得跋扈,美丽得近乎野蛮。
“怎么样?”南贺川也在看,脸上带着赤诚的笑意与热爱,“这个岩攀得值不值?”
“嗯!”
倪姿猛猛点头,一边看向身旁的人。
穿冲锋衣的南贺川比先前看起来更具有少年气,高折叠度的立体五官在山峰与阳光下,好似变得更加锋利,带着股动物世界里雪山孤狼的野性,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得太过柔和,满漾着澄亮的光。
他一定很虔诚地爱着这片养育、生长他的土地。
“南贺川。”
“嗯?”
“我知道苏心璐为什么喜欢你了。”
深吸一口气,倪姿再度放目远眺,这大概是第一次,她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心情堪称宁静:
“你说得对。”
“你挺好看的。”
南贺川挑眉:“只是挺好看?”
“非常,”倪姿无奈,“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非常好看的脸上,眉目之间满是舒展的愉悦。
南贺川的两只手都插在衣兜里,乍一看酷酷的。
其实。
有个禁不住细想的秘密。
两个人两只手的紧握,温度一定不会只残留在一个人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