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后,姜令君整理府中产业,心想三年未归,不知庄头管事可有欺上瞒下?她打算隔日亲自去庄子上量度田亩、清点牲畜。还有当年萧惕送来的房产地契,也该去查看了,而他送来的金银宝器,可以拿来做几门生意补贴家用。
她考虑过,稳妥的生意,像开酒楼、绸缎行这些,虽然能赚钱,但太喧闹繁琐了。当铺倒是个好选择,稳赚不赔,又清净。
趁夏秋之际农闲,姜令君叫上姜旼,带数十下人,出城去庄子上了。一到地方量度田产,比对府里的登记册子,果然庄头开垦了不少荒田,却没上报府里。庄头欺上瞒下就在这些事上了,让府里供养的佃户打理这些私田,产出全部收归己有,而佃户却以为仍是给府里干的活。
查出此事后,那些私垦的地,姜令君并不收归己有,而是均分给佃户了,算他们的私产。她撤换庄头,提拔新管事,告诉新管事以后每年田里种了什么、产出多少,还有池塘里养的鸡鸭鹅鱼、山林里牧的牛羊猪,都要如实禀报府里。
这个庄子清点完,又是下一处庄子,总共有七处。这次姜令君带上姜旼,一路上事无巨细地给他讲解,就是为了让他多见见世面。他从小读书,从不曾管理过家中产业,如今姜父过世,只剩下他一个男丁。
将来她也要出嫁,估计就在明年。到时候家里只剩下姜母和姜旼。姜母是个软和人,跟姜父夫妻二十余载从未红过脸犯过口舌,更别说跟外人争执了,以后就要全靠姜旼当家了。真让人担忧。
八月份天气还是很热的,路上姜令君一行人的水壶喝空了,心想待会碰到人家一定要借井打水喝。
远远地看见前头有房舍,姜旼立刻高兴起来,让轿夫走快些。姜令君便对轿夫们说道:“那就走快些吧,今天天热,你们实在辛苦,算帐时我给你们加钱。”
一行人加快步伐行至近处,就见屋舍原来是座尼姑庵,外头一老一幼两个尼姑围在一颗枣树下,枣树上架着一把梯子,树上有一名粉衣姑娘藏身在枝叶深处,原来是在打枣。
枣树挂满果实,一颗颗饱满圆润,根部泛紫红色,都是熟透了的,看上去就清甜解渴。
姜旼下轿,走到树下往上看。树上的粉衣姑娘也发现这行人了,从枝叶中探出头来。只见她双目澄澈,圆润的脸蛋上泛着热红,红里透白,像个熟透的粉桃。
姜旼脑袋轰的一声,如清甜的果实炸开汁水,迎来玉露金秋了。他从未见过这么生机勃勃的姑娘,像太阳,像精灵。
粉衣姑娘扬声问:“你们是谁?”
姜旼已经呆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绯红不只是热的还是羞的。见状,姜令君替他回答:“我们是过路人,想讨碗水喝。”
闻言,粉衣姑娘就要下树。姜旼情不自禁走到梯子下帮忙扶稳,还伸手去接她。粉衣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让老尼姑扶她跳下去了。她对姜令君一行人说:“那你们跟我进来吧。”
走进尼姑庵,粉衣姑娘嘱咐:“庵主在打坐,你们可要小声点。”然后把一行人带到后院,让他们打水喝,并拿出井里冰镇好的枣子给众人食用。
姜旼把他面前那碗枣子都吃完了,然后向粉衣姑娘提出,想多摘些枣子带回家。
“可以啊,你去摘。”粉衣姑娘点头,又吩咐刚才的两个尼姑:“你们带上袋子,帮他接着。”
坐在一旁的姜令君全看在眼里,总觉得她这个弟弟别有用心。
姜旼跟着粉衣女子和两个尼姑一起出来,走到方才的枣树下,顺着梯子爬上去。
两名尼姑抖开口子很大的布袋,准备在树下接枣子。
他在树干上坐稳,试着摇了下树枝。
粉衣姑娘对树上的人喊:“你这样不行,抖不下来。你爬近点,摇最细的树枝。”
姜旼小心翼翼地挪动,伸长手臂按她说的摇细树枝。顿时,几颗枣子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粉衣姑娘见状赶紧退后几步抱头躲开:“你别砸到她们俩!”
姜旼窘迫:“你放心,我会小心点,不会伤到她们一根头发。”
粉衣姑娘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们没头发!她们是尼姑!”
两个尼姑也闷声笑出来。姜旼脸红,无措地跨坐在树干上。
折腾一通后,摘完枣子,四人又进庵内。
此刻庵主已经打坐完毕,坐在院内跟姜令君一起喝茶。庵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穿一身灰布缁衣,双目浑浊,神态如菩萨般平静。
粉衣姑娘率先走进来,见到庵主时眼睛一亮,跑过去搂住庵主手臂,朝随后进来的姜旼斜觑一眼,悄声道:“奶奶,那人可有意思了。”
姜旼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是在笑话他刚才说不伤尼姑头发那事。他脸红红地走近,手里提着一袋枣子,站到姜令君身后。
庵主拍拍粉衣姑娘的手臂,对客人道:“阿弥陀佛,孙女顽劣,让你们见笑了。”
姜令君摇头,笑道:“哪有,妹妹性格天真活泼,我们都很喜欢她。”
在她们说话时,姜旼偷看了粉衣姑娘一眼。粉衣姑娘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低下头去。
茶凉话毕,姜令君道过谢意,带着一行人告辞了。回到家中,特地当着姜旼的面,姜令君开玩笑般向姜母讲诉了粉衣姑娘的事:“三弟对那位姑娘十分有好感,不如请母亲替你牵红线?”
姜旼唰一下睁大期待的眼睛,转头看向姜母:“娘~你最好了!”
姜母笑得合不拢嘴:“好,是好事。那位姑娘是哪里人,家世如何?”
姜令君摇头:“我没打听。若真有意,还是请母亲亲自去问,才能显出我们家的诚意。”
姜母认同:“对,应当如此。”
不几日,媒人造访姜府,果然是来提亲,还不止一家。
姜母听完媒人所说,事后转述给姜令君:“向你提亲的,确实有程家三郎。若比家世,他当然比不上尚书的儿子、提督的孙子,但却是我感觉最亲切的一家。就算不为了报答他家帮旼儿考学的恩情,也值得考虑一二。不如我跟他家商量个日子,让你跟程家三郎见上一面?若互相看上了,便成,反之便罢。”
姜令君悉听尊便,提议:“九月九重阳节,是个热闹日子,在皇觉寺园林约见,可否?”
姜母点头:“好,我派媒人跟程府说。”
后日媒人带来答复,程家欣然规往。
程府
重阳节前夕,程秀想到要去皇觉寺相亲,一连几日紧张不安,趁着父亲休沐在家的时候,既矜持又期待地问:“爹,她是什么样的人?”
程先生沉吟,他与姜家姑娘只有一面之缘,要回答也仅能回答相貌上的看法,便如实道:“长得很漂亮。”于是饶有兴趣地见证自家儿子脸一寸寸红起来。
程秀内心雀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为了给初次见面留下一个好印象,程秀开始琢磨重阳节当天要开始干什么。重阳节嘛,无非是登高(皇觉寺就在山上)、插戴茱萸、喝菊花茶以及放风筝。登高和戴茱萸都没有任何难度,需要练习的就剩下泡茶和放风筝。
于是程秀自己画好风筝,在后院小花园练习放飞,累了就摘花圃里栽的菊花泡茶喝,用上他的整套茶具,总之任务规划得很严谨完美。但放风筝助跑,菊花茶利尿,在重阳节来临之前,他不光练会了放风筝和泡茶,身体还强健了很多,让登高更轻松了不知道算不算意外之喜。
重阳节当天,姜家母子三人一齐去皇觉寺,姜旼酷爱纸鸢于是带了五六只。在寺里上过香后,等不多久程家也来了,两家见面寒暄,亲亲和和到禅院叙话。
程秀看向姜令君时,就见她发髻高盘,穿一身绿罗裙,披枣红马褂,衬得她更加肤色白皙,明艳照人。他心神随之一动。
与此同时,姜令君也在打量对方,程郎君穿着月白长袍,玉冠束发,肩背单薄,不敢直视她,可见是个性格腼腆的人。她善意地盈盈一笑。
两家长辈让儿女们去外头玩,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出禅院时,程秀看见姜旼跟在姜令君身后拿了五六只纸鸢,心想姑娘家果然喜欢纸鸢,幸好他提前练习了。
到皇觉寺园林,湖畔草地边,已有众多香客在嬉戏游玩。姜令君注视程秀向姜旼讨要纸鸢放,两个男人比着赛看谁放得高,都高过百年菩提树了,还争相竞高,难道男人都喜欢纸鸢?
风筝放得足够高后,两个男人将线绑在石头上,回到姜令君旁边坐下歇息。姜旼和程秀互赞对方技巧高超,姜旼说他很喜欢风筝,这几个都是他自己画的,程秀惊讶道他这几天在家里也画了很多风筝,早知道就拿过来比一比。两人志同道合一见如故,互问年龄竟然是同一年生的,只不过程秀是年初,姜旼是年末,所以论起来是一个二十岁,一个十九岁。
午膳前回到禅院,两家人坐一桌吃寺里准备的素斋。姜母感到奇怪,怎么儿子跟程家郎君称兄道弟亲热无比,女儿跟他反倒不温不火。他们仨到底怎么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