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雨还没停。
宋筠把咖啡放到窗台，点开手机，热搜第三条挂着她的名字——“冷血女侦，拒帮失踪女孩母亲”。配图是她办公室门口的名牌，文案把“等价追踪、预付不退”当成罪状，底下评论区开了锅。
她扫两眼，心里把这事归到三个词：噪音、导流、对价。
噪音要反制，不能解释；导流要利用，往能赚钱的地方导；对价要提高——被抹黑的那几天，她的时间更贵。
她没有去发声明，先给一个媒体朋友发消息：【今天给你一条独家：未成年地下工作室取证。条件：你把“冷血”标题换成“明码标价的调查所”，并把抹黑源头挂清楚。】
对方三分钟后回：【成交。源头疑似“禾眼侦讯”所长向禾投的稿，我们核。】
向禾。老同行，嘴甜手脏，靠“公益形象”吸案子，实操全是灰。
宋筠把手机扣到桌上，打开电脑，给魏珩发了封邮件：【你们异常转账案，今天下午可给第一波线索。若需提前，请加价。】
不到两分钟，魏珩回：【可以加价20%，但前提是你先给一个可验证的关键词。】
她盯着邮件想了想，敲下四个字：仁泰保全。——昨晚那辆白面包车的车检码跟仁泰名下车队匹配，她凌晨核过。
邮件发出，她拿起外套和记录包。九点，她要去七楼。
—
老小区的电梯果然坏了，楼梯间潮湿，墙上贴着“某某艺术中心招募模特”的白纸，电话号码撕得只剩尾巴。
七楼尽头的铁门没有牌子，门缝里飘出白布的味道——影棚常有的布粉。门是虚掩的。
“按我们说的做。”宋筠站在阴影里，把一支笔样的微型摄像递给阮可，“不解释不争论，只问‘有没有合同’‘要不要身份证复印’。多的别问。”
阮可点头，吸口气，敲门推进去。
屋里很白，白布背景撑满半面墙，两个摄影灯架在地上，光线冷。桌上摊着表格、复印纸和几张模特卡，一个中年胖男人叼着烟，见是小姑娘就笑：“新来的？”
“嗯，同学介绍的。”阮可把书包放下，“有合同吗？”
胖男人把烟掐了半截，笑意没变，“先试拍，合适再签。身份证带了没？复印一张。”
“为什么要复印？”阮可问。
“留档啊，都是规矩。”男人撇撇嘴，“你们小朋友，别紧张。来，站这儿，看看镜头。”他转身去调灯，“几张生活照，晚上有个夜拍活，拍衣服，现金结算，两百一小时。”
宋筠站在门外，耳机里能听见每一句话。她用手背摸了摸门缝的风，气味里混着廉价香水和塑料。她把手伸进包，拈出一副薄手套，套上。对面的安全出口门口，昨晚那辆白面包车的GPS点位正缓慢接近——她手机上的小界面在跳，感应器给出清晰轨迹。
“身份证复印件先给。”胖男人把抽屉拉开，里面整齐码着一摞复印件，顶上压着一个回形针。
“我可以先看看合同吗？”阮可照着话术问。
“哎呀，比你妈还啰嗦。”胖男人不耐烦地把一张空白合同丢出来，“名字签这儿，我们老板一会来。”
门外楼梯口的回声换了层次，伞尖敲地的一声一点，和昨晚那人脚步极相似。宋筠往右退半步，把帽檐压低，抬手机给某个号码发消息：【七楼无牌工作室，消防通道堆物、可疑未成年雇佣，联检上来。十分钟内。】
她不在现场喊救命，她只点开城市机器的开关。
胖男人刚给阮可递笔，门外“咣”地一声，似乎谁撞了门。阮可被吓了一跳，转头。胖男人骂了一句，“看哪儿呢，别磨磨唧唧的——”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高个男人撑着黑伞探进半拉身子，伞沿遮着脸，“老板呢？”
胖男人转头，“还没到。你谁啊？”
黑伞男不说话，扫一眼室内，把眼神掠过桌面——那一刻，宋筠捕捉到他侧脸，从伞影下出来一寸，有一道旧疤，从耳后斜到颌下；眼白微黄，是常年熬夜的人。
“找错了。”黑伞男收伞退开，脚步往安全通道去。
宋筠把手机倒扣进兜里，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站在门侧，耳机里阮可的声音在问：“可以不复印吗？”
胖男人笑声更轻了，“小妹妹，你要是连个复印件都不敢给，怎么吃饭？别耽误时间。”
楼道里，电梯口传来脚步声和对讲机的噪音：“市监联合检查——”
胖男人脸色一变，“谁报的？”他把抽屉用力一推，“都站好了，别乱说话。”
门外几个身着制服的人进来，证件亮出来，检查消防、营业执照、从业人员信息。屋里立刻乱起来，摄影灯被踢了一下，光圈一抖，白布上出现一块阴影。
“执照呢？”执法人员问。
“在、在老板那儿。”胖男人陪笑。
“身份证复印件为什么集中保管？是否涉及未成年用工？”另一个人直接翻抽屉。
胖男人伸手要拦，被拉住，“配合检查。”
宋筠顺着混乱，像影子一样滑进屋角。她不看人，她看物：桌面的表格编号、回形针下压着的两张名单、复印机旁边未收起的U盘。她用手套指腹在桌面扫过，顺手把那两张名单用手机拍了清晰照片，镜头里能看见“身份证复印件编号—用途”一栏，后面写着几个词：“话费卡/分期/押证”。
押证不是影棚该干的活，是黑产该干的。
她掀起名单角，底下压着一张旧模特卡，纸已经黄了，右下角用蓝笔写了三个字：不喜欢被安排。
她指尖短促地一停——相同的字。她没有把那张卡拿走，只拍了一张。
“谁是负责人？”执法人员在问。
“我、我打电话。”胖男人声音虚，“我们正规经营……”
外面又有脚步声，一队人进来，明显是媒体。镜头举得很高，话筒套着海绵。宋筠垂眼，一步退回门侧，借人群掩护退出去。她不需要上镜，她只要镜头在。
手机震了两下。媒体朋友发来两个截图：
【已改标题：“明码标价”的调查所：她为什么拒绝无价的求助】
【抹黑文章源头确认：禾眼侦讯，向禾投递，带匿名录音。】
匿名录音。宋筠笑了一下。她的办公室没有被装过窃听器，昨天那段“拒绝”的话只能出自另一方——很可能是阮青自己录的，不是恶意，是下意识求助。向禾捡到了，做成了“冷血”的标签。
执法还在继续。胖男人被带到门外问话，黑伞男不见了。宋筠站在走廊尽头，打开追踪界面，那辆白面包车离开了老小区，往东二环一带驶去——仁泰保全的一个外包点就在那附近。
“收工。”她给阮可发消息，【你跟着执法口供，按我们写的说，别多。结束后直接去我发你的地址。】
她自己则下楼，甩开雨，在街角一家打印店停了两分钟，把刚才拍到的“身份证复印件用途”放大打印。证据要分层——纸质、电子、存档三份。
十点半，她把打印件放进文件袋，给魏珩打电话，“你们异常转账案，资金去向里如果出现‘话费卡批量充值’或者‘借名分期’这样的关键词，不要惊讶。七楼这边收身份证复印件，很可能在做黑产接口。”
魏珩明显愣了一下，“也就是说，我们高管的异常转账，可能流到了这条链条？”
“我没说流到。”宋筠冷冷，“我说‘可能关联’。你们自己去做交叉。我要的是：加价。”
“可以再加10%。前提是——”
“前提是我给你们一个可以立刻用来抓取的点。”她把打印件上一个编号念出来，“这个序列，匹配你们的内部消费数据，看有没有大批量夜间小额分拆。给你们四小时自查。发现了，下午我给你人名。”
电话那头喘息轻了点，“成交。”
挂断电话，她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看雨水从屋檐下一条条落下来，像被剪开的布帘。
手机又震，是陌生号码：“宋所长？我是向禾。老朋友，聊聊？”
她笑了笑，按了免提，“你买我的声音，挺会选素材。”
“别这么说，大家都吃这行饭。”向禾装得亲切，“你也知道，舆论需要故事。我给你一个台阶——你出面做一次‘免费公益讲座’，热搜我帮你压下去，怎么样？”
“你要什么？”宋筠问。
“七楼那个点，你把材料给我一份。我也要做曝光。”
“你要曝光？”宋筠看着街对面一只猫躲在玻璃雨棚下，“你是怕你那条灰链子被顺藤摸到。向禾，帮别人洗白的手别伸得太长，会脏。”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向禾笑声淡了：“你以为你干净？别忘了去年你那单，证据哪来的。”
“等价。”她只说了两个字，挂断。
她把手机丢回口袋里，走进旁边一家小面馆，点了一碗热面。面端上来，她吃了两口，把胃填暖。
回到车上，追踪界面显示：白面包车停在“仁泰保全—东二环外包点”门口。她把车开过去，在街对面停下，拿起望远镜。一个穿蓝制服的男人出了门，个子高，走路直，侧脸那条疤非常清楚。他钻进面包车，开走。
宋筠没有跟，跟踪这种事不是一对一，是一层一层的网。她把现场照片发给魏珩：【仁泰保全，疤脸，车牌××××。你们风控去查这人和你们高管有没有交集。下午三点我在你们公司楼下。】
她又给媒体朋友发：【你们的镜头拍到了复印件堆吗？重点给到“押证—分期—话费卡”，别拍未成年脸。】对方回了个OK的手势。
中午过了，雨终于收线。她去民宿接阮可，女孩抱着书包出来，脸上是没睡够的苍白。
“说得还顺利？”她问。
“他们问我为什么来工作室，我就说想挣钱，不想回家。”阮可声音低，“我妈给我打了很多电话。”
“你今晚能听她的，但不要见她。”宋筠说，“明天我们做第二步。”
“第二步是什么？”
“把你从‘失踪’变成‘有限度可联系’。你会收到一份对等承诺书，你签，我也签。你遵守，我们保护你。你不遵守，我们解除关系。”她停顿，“听上去像冷合同，但它保护你——也保护我。”
路口红灯。阮可把脸转向窗外，忽然开口：“我小时候写过一行话在我课本上，后来被我妈撕了。‘不喜欢被安排’。”
宋筠握着方向盘，指节收紧了一瞬，松开。“这世界喜欢安排人。我们做的，只是把安排的权力拿回手里。前提：你能为它付出价格。”
车停在一家打印店门口，她下车去把“对等承诺书”的模板打印出来，回到车上递给阮可，“看看，有不懂的圈出来。”
阮可认真看，动作极慢。她圈了两处，“为什么‘夜晚十点后必须在固定安全地点’？”
“因为夜里你最容易被抓住做交换。规则是墙，墙是保护。”
“为什么‘不得自行接各类兼职’？”
“因为你承诺做证人之前，你就是证据的一部分。你被拿走了，证据就漏了。”
阮可点头，“我签。”
“今晚先别签。回去想一晚。”宋筠把文件收好，“冲动签的承诺，值钱不久。”
两点半，她把阮可送回民宿，自己开车去林岸。
大楼玻璃外墙像一面冷水。三点差五分，她在大厅等到魏珩。他衣领压得很平，眼底有青色，显然加班查了一午。
“你给的关键词对上了。”他开口就说，“我们内部确实有夜间小额分拆，去向疑似一条话费卡链路。高管本人可能不知情，但他的经手人有问题。”
“所以——”宋筠看他。
“所以我们愿意再加10%。同时，我们需要一个人名。”
“加到40%了，你要人名？”她笑一下，“行。给你一个中间环的名字：初旭。他是几个工作室的小账房，和仁泰保全长期合作。你们查‘初旭—仁泰—话费卡’，把这条线的资金池一并翻出来。”
魏珩呼出一口气，“你这边怎么拿到——”
“别问。”她提了提文件袋，“下午五点，我给你三张表的复印件。今天的就到这儿。”
他们在大堂握手。宋筠背对玻璃门，余光里，有人抬起手机对着她。她不在乎。她朝外走，手机同时收进两条消息：
媒体朋友：【稿发了，向禾那边在删评论。顺带一条小道：向禾跟仁泰接过活，帮他们‘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