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逃窜而去,法阵轰然崩塌,魔音骤然退散。仙乐向后看了一眼,微微垂首。林时珠似乎是平复了些许,随着视线看了一眼,复问道,“仙师?可是相识之人?”
仙乐骤然回思,眼睛里迷茫地转动了两下,然后摇了摇头,“想不明白一些事情,”他眨了眨眼,眼神瞬间清澈了许多,而后,正色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看你没有追白月而去。”
林时珠似乎想回头看看,最终而只是偏了偏头,而后坚定地看了仙乐一眼,随即跪倒在地,“求仙师救阿月一命。”林时珠低着头,声中含泪。
仙乐只是微微皱眉,而后如实道,“你应该看出来了,白月他自己不想活了,况且,他活了,你……”
林时珠现在灵魂已经聚齐,如无意外,再过不久就可以真正复活了,他们发现的太晚了。白月藏的太深了。
“我知道,”林时珠颤声道,“可是我已经死了,可他还是活着的,我不想他为了我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他救活了我,那我该怎么活下去?”
仙乐:“白月的意思,他会复活整个胡尘里。”
林时珠缓慢地摇了摇头,声色愈加痛苦起来,“不可能的,他做的这些从古至今闻所未闻,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拿什么承受这些,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会比死还要更痛苦的。”
仙乐点头,没有一点隐瞒:“你说的是对的,不过,有一点不对,死亡不痛苦,他也确实承受不了这个后果,以他目前的状态,大概率是会灰飞烟灭。没有来世,其实,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
“来世?”林时珠抽泣着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仙乐,“那我也会有来世吗?”
林时珠虽是亡国君主,品行端正,事以家国天下,虽年轻,但行事清明,不料世事无常,而为国殉身也乃女子巾帼。额间金光,功绩卓著,下世必然前途光明。
仙乐点头,“有。”
林时珠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道:“那我可以把我的来世换给白月吗?即便……即便做什么也好,把我的今生来世,从阿月那里得来的,我全都不要,你可以帮忙帮我保住阿月吗?……”林时珠期盼地看着仙乐,豆大的泪珠无知无觉地从眼角落下,晶莹剔透,“……他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仙乐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希冀从轰轰烈烈到渐闻渐消,仿佛沉入水底的石子,除了初时那一点碰撞,再荡不起涟漪。
他只好委婉地说:“白月阵法逆天行事,我的法力有限,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最多可以帮他归还功绩,保不保得住,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撑的过去。目前看来,如果你死了,白月不一定能够独活。更不论后来天罚加身。”
林时珠沉默了一会,低声重复“功绩”了两下,而后抬头问道,“功绩是可以改命的东西吗?”
仙乐想了想,回答道:“这个东西,虚无缥缈,且善恶不论。没有的话,会永堕三恶道……就是,相当于没有来世,活在邪恶里,活在痛苦里,永远挣扎。有功绩,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仙,走天道。以及,人,非天之佛,都是有功绩的结果。但是,这个界定,很难说。日行一善也可,但是人非圣贤,总有过处,而很难界定的‘过’也可是功绩。……而你说的改命,我可以理解为,你想把你身上的功绩换给白月是吗?”
林时珠懵懵懂懂地听完了仙乐的一番话,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只关心道:“如果我换给阿月,那阿月可以……”
“不可以,”仙乐截口打断她,“功绩一旦消磨完,你会灰飞烟灭,所有人都会忘记你,你就……”就连白月也会忘记。
仙乐猛地顿住。
显然林时珠虽然懵懂,但是这短短一句话却如撞钟一般回荡在她脑海中震荡不休,直接撞出了一条盛光,她眼中顿化喜色,忙道:“仙师,可以。我愿意的。我换给阿月。”
仙乐迟疑了一会,显然年纪太小,不太会与人打交道,说的话思虑不周,让人听了空子。如今覆水难收,想收口都难以。
“仙师,”林时珠说,“……我知道,这有违天道,也会伤及到您。抱歉,可是阿月他是个好孩子……”
“他吞人功绩,那些人也消失了。夺人造化与性命,实在算不得好字。”
“不。”林时珠微微激动,仙乐眼皮一跳,直觉意识到什么,“那些人还活着。”
仙乐瞳孔微缩:“在哪里?”
功绩可归还,性命却是难,如果没有害命,白月确实可免一死的可能。仙乐想了想,微微垂下眼皮。那么,之前古觉那番话,也是有女娲的意思了。
林时珠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在我……身体里。”似乎是怕他不相信,又补充道,“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因为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们实实在在的还存在在我的身体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所以,只要我死了,他们就能出来了。”
仙乐想了想,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道:“我相信你,可是,”仙乐又沉寂片刻,才道,“算了,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步,起码现在没有。”
仙乐朝林时珠微笑,“可否,请你说说你与白月相识过往……我的意思是,我想了解一下,白月这个人。”
林时珠讷讷:“我与阿月……唉,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仙乐笑笑:“没事,记得什么就说什么,我总觉得白月和你,也非到了二必选一的绝境。你讲述的时间也算是给我时间救白月。我定尽我所能。”
林时珠一时情难:“……多谢仙师,我无以为报……”说着便要跪地,仙乐及时扶住,道:“不必,白月伤人不假,但是你既已说,人非故旧,那么他也并不是非一死而之。只要没犯下大错,赎罪苟活也好过遭尽天谴灰飞烟灭。”
林时珠点头,眼睛里噙着泪水。
“……我和阿月。”
十六年前。
谢军大破中庸道,定都南兰,并全面收复周边城池,前国稀散,周地遍起,政局分裂动荡,国地四分,民不聊生,为时六年的征战,在一鼓作气的谢军齐心努力下,终于停歇。谢国马不停蹄以雷霆之势怀柔政策吞并割据势力,和不断拥起的国小,在民心所向和骁勇无敌下战无不胜,内忧压下,时年六月,谢国终得一统。
同年七月,时任央军副帅的霍狼胥,同步军向边关。边境扫荡,各路人马跃跃欲试。因为消息辗转不及时,和人马锐减,几乎到了深入腹地竟也无人察觉的地步,霍狼胥领着千兵之将深入西域三十六国如入无人之地。谁也不知道,此前三十六国几乎统一战线,因中庸内乱闻风而动,以至于压境数百里,眼看着要直奔中庸,扩大疆域,横行辽阔,却不料“后院起火”。
当各路人马“火烧屁股”地回头观望时,霍狼胥已经蹲的黄雀无毛,众国这才大惊失色,往回撤军。
霍狼胥倒也仁慈,在途径之地胡尘里大剌剌的打开国门,以便畅行,只有一个要求,“不得佩盔执甲”。明明固守胡尘之兵不过百余,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此人“无后手”,几乎是认定谢军胜券在握。于是,纷纷丢盔弃甲,在人眼皮子下蝗虫过境般屁滚尿流逃回了本国。
谢军不费吹灰之力,一局歼破边境纷扰。以至于传回中庸,几乎被奉为天神下凡,拯救中庸。
熟料,前脚送完“纷扰”和捷报,下一刻,除却胡尘,其余三十五国,反应迅速,举兵而向。而胡尘几乎是骑虎难下。前面是豺狼野兽出没地三十五国,后面是虎豹猛追不舍,步步逼近。可是,豺狼嗜血,虎豹却仁慈。胡尘不得已,思虑良久,把矛头对准了昔日的同盟。
“想好了?这可是一条不归路。”霍狼胥毫不意外地说。
胡尘国主艰难点头:“此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霍狼胥笑着不语,眼神落在门外,一片天青,不见艳阳,“要下雨了。”他轻声道。
胡尘国主一怔,随视线而去,门外无故掀起一阵湍急的风,卷着一些黄沙呼啸而过,打着卷的抱团刮起。
“那位,是您的公主吗?”霍狼胥说。
茶楼外,一个女子身着轻纱,却挽起袖摆,正为过往行人布着水食,也不像寻常胡尘姑娘戴着面纱,素面朝天,大漠黄沙处,却也难得生的一副温柔似水,娴静美丽的模样,是个好面相。
胡尘国主拧着眉,有些犹疑,“是。”
“很善良……好人会有好报的。”霍狼胥平静地道。
国主面目倏地一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霍狼胥背对着他,站在栏边,看着茶楼下,游人如织。而他带来的谢兵整顿肃穆地退立在城门外二十里处。猎猎黑红旗帜翻飞,霍狼胥孤身赴宴,不着甲扣,不配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