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仙乐再那块瓦石之上脚步微动,衣袂被风吹的飞起飞落,人如纸鸢般看起来脆弱又无助,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起,而后一落千丈。
薄如蝉翼,却如临深渊。
霍狼胥看的心惊,忙道:“仙乐!小心!”
“咳咳——”扶在怀里的人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身上的血腥味几乎要漫出二里地。霍狼胥不用看都知道,白月那箭伤及心脉,引至咯血。
“你没事吧。”他低头问白月,白月本就白的吓人,现在嘴下也是血一片。
然后目光却落至高处,似乎意识到那高处人要做什么,极不甘心,挣扎着向前:“住手!我叫你住手!”
仙乐此时已经完全背过身去,但是也没有要跳到城台里头去的样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白月。
白月瞪大了眸子,似乎也察觉到仙乐的犹豫,改为祈求道:“求求你,不要……毁了它,还差一点了,我没有时间从头再来了。你的人我都放过,求求你。”说着,白月竟然踉跄着跪了下去,恳求之意,甚然。
仙乐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圈锢生人,迫人献祭功绩,夺人造化,欲念加身,你也无以为还,背道离途,时至今日,也苟延残喘,命不久矣,你还挣扎什么?”
霍狼胥又是一惊。
不止惊这番耸人听闻闻所未闻的话,还惊仙乐小小幼童气势凛然,在众人还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的时候条分缕析,将事态铺转而叙。俨然已经洞悉一切。甚至成为了最终主导地位。
他忽然想起谢清晖那句“不是一般小孩”之言,心中略有成算。恐怕不是不一般,是非同小可。
谁知,变故丛生。
明明手里还扶着白月,城墙之上,忽然又出现另一个“白月”。白影如雪,没有一点血色。
那手下跪着的是谁?
霍狼胥低头一看,白纸骷髅!
他瞳孔骤然收缩,话已经出喉,道:“小心!”仙乐当即回神,只见咫尺之面,白月与他一笑,惨白的脸上冷漠的不近人情。他宽袖猛挥,打落了仙乐手上的弓,甚至不消落下,那弓就已经在劲风之下被碎成齑粉。
本就窄小的城砖,仙乐站的摇摇欲坠。城身数丈高,人摔下来五脏六腑都得摔得稀碎。
惊地霍狼胥又是惧叫一声:“仙乐!”
没想到白月一手抓住了仙乐,便使得仙乐稳住三分,没有坠落城崖。
白月看了一眼霍狼胥,而后直视仙乐,手中法力硕然强劲,仅一只手便抓的仙乐全身难动。
“摔死你?”白月笑了一声,轻声问道:“你会被摔死吗?……我知道你死不了,你不是凡人。但是,”白月空手抬起,五指虚抓。
城内陡然传来一声急声叫喊:“谢颜!”
“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仙乐猛的抬手想去抓住白月的手,只是距离使然,徒劳挣扎,碰不到白月分毫。
白月眼里一片漠然,道:“只要我再用些力气,你的那位……可就没了。”
“你放开他!”仙乐勃然大怒,可又实在势微。
“我放不放,你说了不算,”白月看着他,轻蔑地笑了一下,道,“本是同道。”
“呸!”仙乐一口污血吐在他脸上,“谁跟你同道!你谋人功绩……”
“够了!”白月打断他,“你想我杀了他吗?”
那个他,不言而喻,是谢灵运。
“谢颜,你怎么了?白月!!白月!你给我滚出来!白月!”城内谢清晖拼命喊着。
“你放手!”仙乐心急如焚,他瞪着着白月,眼睛像是化成两柄锐剑,眼中怒火一片,像是要把眼前人戳千剑万剑也不罢休。
白月不以为怵,只是啧啧两声,道:“蚍蜉之力,妄想憾树!”说罢,拽着仙乐看起来易碎的手腕,猛的往下拉去,重重砸到地上,砸的仙乐当时一阵闷哼。他能感觉只这一下,骨头便近乎全部断裂。
太脆弱了,他太弱了。
仙乐疼的说不出话来,唇角不断有血色洇洇而出。
霍狼胥冲到城下,一道无形结界挡住了他,没有伤他分毫,只是阻挡住他前进,他冲着城墙上,喊道:“仙乐!……白月,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月似乎想踩到仙乐脖子上,末了又觉得一脚可能会直接踩死,想了想觉得死的太便宜。于是只是踩到仙乐后背上。这一脚,没用什么力气,仙乐也没有力气反抗,甚至哼都哼不出声来。
想了想,他又撤去法力,只是用了寻常力气,踩在上面。他回首从城头往下看去:“我要干什么?”他呵呵一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我要……复国。”
“痴心……妄想……”脚下传来虚弱的声音。
“你自顾不暇,你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弱成这样,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你还有什么脸说话?嗯?”白月道。
霍狼胥:“不要一错再错了,白月。回头是岸!一步错 步步错……”
“够了!”白月脚下用力三分,仙乐刚恢复一些,又禁不住连连呕血,几乎晕厥。白月实在没了耐心,“我放你一命,往日恩情便一笔勾销!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白月弯下身子,抓起仙乐的后衣领,像是拎个小玩意一样拎着他,仙乐全身没骨头似的瘫软着,任由摆布。
城墙是个回道。白月拎着仙乐走到了面向城内的那一头。“听着!”白月冲着城内的人道,“每个人都给我许愿,每个人!若有违叛。”
谢清晖抱着谢灵运半跪在地上,看到白月手中那抹熟悉的衣饰,来不及遮掩,就听怀里传来谢灵运的声音:“仙乐!”
白月单手高高提起仙乐,臂力惊人,而后冷漠道:“便如此!”白月手一松,那小小残影飞速坠落。
谢清晖大惊失色,谢灵运也是瞠目欲裂,撕心裂肺地叫道:“仙乐!”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谢清晖怀里挣脱开来,挣扎起身,连滚带爬地飞奔而去。
凡人却也终究是凡人,根本快不到能把飞奔数里,还能好好的把人接住。
仙乐坠地,似从天而降砸下一块重石,“咚”地一声,瞬间尘土漫天飞扬。
四下人心惶惶。
“那魔头连孩子都不放过!”有人道。
“这回真的是死定了!”有人“未雨绸缪”。
“左右都是死……”后半截戛然而止,没人敢接茬,多活片刻也算好过。
谢灵运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把仙乐抱在怀里。不敢去抚他的脉,也不敢听他的声息。
心里沉痛,仿佛是他跌落在地,被砸了个五脏六腑都砸的细碎,骨头也被挫断,四肢已经感觉不到知觉,唯有只剩一口气,还将断未断。
痛。好痛。
他痛的忍不住抱住头。似乎真的痛的死去活来,痛到他本来抱着仙乐,到后来伏在仙乐身上。
谢清晖也走到前来。
仙乐浑身是血,看起来确实已无声息,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仙乐不是一般孩子,他不会死。而仙乐双眼紧闭,却让他心头一沉。
蓦地想起霍狼胥,心下更是沉下谷底。
太渺小了,凡人对这么个邪神,螳臂当车,他一人就能抵挡千军万马。
这里头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霍狼胥还能活着吗?
谢清晖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三万大军压境皇姑大关,而他草率的带着几位“主心骨”深入敌地,眼看着就要被像对待一只蝼蚁一般,不费吹灰之力的弄死。
死亡,原来可以这么不值一提的吗?全都被别人握在手里。他看向谢灵运,忍不住生出几分相怜,原来你以前就是这么日日夜夜胆颤心惊地活在南兰的吗?
谢清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看着城墙上的白月,轻声道:“我们可以许愿。但是,你需要告知我们缘由,我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有人领头,后头就有人接声,有人接声,就有一堆人“雄心壮胆”。
“对!说清楚!”
白月似笑非笑,“很有胆色!”
话音未落,谢清晖便觉得一阵压迫砸下,下一刻,一只铁掌便捏在了他的脖子上。
众人骇然退开,一时间又是一片死寂。
仿佛白月手中已然捏着一片死尸,下一个就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谁也不敢做那个出头鸟。
谢清晖虽然感觉脖子处一股堵塞,疼痛,甚至骨头隐隐有些折断,脖子以上,红成一片,看起来马上就要断气了。可他就是感觉白月没有下重手,只是吓唬他。
白月静静欣赏了一会,然后松开手,谢清晖这才发现周身气软,没有了那只要命的铁箍,他反而颓然跌地。
他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白月看都不看他,抬手宽袖一挥,向前迈步。
“胡尘安居一隅数年,从不与人交恶,国主善良,年轻,甚至才不过二八。”
白月每走出一步,周遭就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长街两道陡然变成一条火海,有人影从中奔走叫逃,“着火了!快救火!”刹那间火光四起,红如昼光,高楼之上轻纱帷幔飘摇,似乎也在为这起无名火而壮歌。
什么声音都有,人们被活生生烧死。
没有人能闯处城关,闯一人,杀一人,赶尽杀绝。
曲音乍然和起,使人平心静气。就好像有人能够共情这大火中的痛苦,继而安抚躁动的人心。
白月不由得愣神片刻。谢清晖微微眯起眼,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白月只顿了片刻,便直接停住脚步,反身相向,面对城关处。整条长街焰火烧的三尺高,城楼也烧的相继倒塌。城中群众也瑟缩奔逃起来,可那是虚化,根本砸不到实处。那些“奔逃的人群”也早已经化成白骨。
白月缓声继续道:“周起判心,人人都想妄图一统大业!胡尘小国,轻尘似烟,甚至没有人把它当一回事。人们放几把火,杀两个人,这里就溃不成军,不堪一击。”
谢清晖终于平静了一些,闻言道:“胡尘里位居三十六国之中,祸起纷乱,吞并,是迟早的事。”
“纷乱吗?”那人苦笑,“一夜之间,连天蔽日。那场噩梦,不过几个时辰,整座胡尘,烧的就剩下废墟了。”
“那你呢?你身负神力,一方结界斗转可偷天换日,围困这么些人做什么?胡尘里国小人稀,不过两千余人,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救他们?”
“我救?神力?”那人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什么神力?那是胡尘两千多条不散的冤魂!”那人冷漠道。
众人大惊。
“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但是众人心里大致都有了答案。谢清晖也终于知道这人为何身负神力。
这哪里是神力,这是可怕的邪力。
“不破楼兰终不还。”那人冷笑一声,“好一番歌功颂德,好一番壮士勇气!你们是夺权夺地,开心的不得了!那子民呢?西域三十六国,中原独大,外洋东起四方,那数不尽的黎民百姓,又当如何?!”那人突然怒起,“如果不是你们!**贪念深杂!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要什么权力!人们信仰神,神明又信仰什么?!都是欲念!”
“信仰是信仰,**是**,不要混为一谈。而你也不是真的神明,不要装的悲天伶人,大道无私,你不配。”
“装什么?你不信神佛吗?你心中真的无所求吗?你扪心自问,真的就单单只是信仰吗?”
“我不信神佛。我相信事在人为,也相信宿命因果。难得你不是吗?你围困众人,吞噬他们的信仰,”这么直白地剖析,众人闻听皆是一脸骇然,少量的混乱起来,期间夹杂议论纷纷“什么信仰”“吞噬信仰”“难怪那人一掷千金,把钱撒些玩!”“天上没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事”。
谢清晖屏耳不闻,继续道:“不过也是贪念,**深切,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白月不语。
“那位,”谢清晖意味不明的扬了扬下巴,众人纷纷望过去。只见那城墙头上,有一豆蔻少女高高坐在城墙边沿,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穿浅蓝轻纱,连上到下,半遮雾面,金饰绕过秀鼻,翠眉红唇隐隐而现,像一株烈火般妖娆妩媚的花,又像天上不染尘埃的神女。
神女斜抱琵琶,裸露的肌肤胜雪,指尖轻落,一曲悠然而出。
“好美。”人群中不由自主地发出感慨。
“那位是胡尘里国主吗?”谢清晖也看了片刻,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是格外的觉得,曲调哀伤。
白月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那道虚影。
“很美!”谢清晖道,然后目光转向白月,“但是,她的曲子很悲伤。她不喜欢你这样。”
白月盯着失神片刻,眼中缱绻温柔。
“她看不见我,她已经……不在了。”那白月眼中微红,散着水光,“……不在了。”
“所以呢?你是要我们为这位女王陪葬吗?”谢清晖平静地问。
“当然!”白月收回目光,怒扫众人满目憎恶,瞠目欲裂,道,“你们!是你们不择手段的毁灭了别人,你们当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谁!也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白月几乎是嘶吼道,双目充血般赤红。
“她真的能活过来吗?”谢清晖问。
白月已然癫狂:“当然!”
“你心里也没底吧,你只是知道,你能吞噬怨气成就邪力,那位就一定能如法炮制吗?你心中有几分成算呢。死了就是死了,妄想肉白骨,逆天而行。简直荒谬!”谢清晖不清楚这些话对白月的影响如何,只能尽量琢磨着白月的脸色步步逼近。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在逼迫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就只是那么做了。大概是,不想活了,可是心底却还有个声音与他两厢拉扯,叫他一定要活下去。
白月身形诡谲,闻声而动。只片刻,就出现在谢清晖面前,大袖一扫,谢清晖便被横扫出几丈之外。一口血当即喷出。还来不及喘息,白月身形又诡动而至。眼中犹寒如覆深雪。他缓缓地抬起一脚。
谢清晖躺在地上,心中沉寂,面上无色,从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