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忆2.0

金箔掉落的第一天。

相安无事。

第二天,亦如此。

只是被困在茶楼里的谢清晖等人,隐约开始觉得不对劲。

第三天。

此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明显少了很多。甚至茶楼留有空地,可供人睡下,只是没人敢睡下去。

众人都在这诡异的城中,战战兢兢的苟活着。

谢清晖若有所思:“人越来越少了。”

谢灵运手里捏着金箔:“有人许愿了。是金箔。”

霍狼胥正好从外头走进来,递给二人一些食物,然后看着谢清晖道:“没有了,只找到这些,食物也越来越少了。”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再这么下去,消失再多人也阻挡不了他们被饿死的下场。

谢清晖没有接过来,只是问:“你吃了吗?”霍狼胥那头刚一有所动作,还没有说话,谢清晖就拿过那纸包,打断他,“别张口就骗人。”

谢清晖将食物一分为二,直接塞到谢灵运手里,言简意赅道:“吃,”然后把纸包好,又递给霍狼胥,“收好。”

然后也不等霍狼胥说什么,就盯着他的眼睛,定定道:“不饿!”

霍狼胥:“……”

谢清晖直接站起身塞到霍狼胥怀里。而后一言不发地走到茶肆外面。

“想什么呢?”霍狼胥站到他身侧,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古老的城墙,灰扑扑的高屋建瓴,没了活络的人气,一下子就显得非常的萧条。

“我在想那个白月究竟想做什么?他把这么多人困在这一方城池里,给人留下可以许愿的金箔又是为什么?”谢清晖蹙眉道。

“仙乐说,这里有邪气。”谢灵运也走了出来。

谢清晖微微侧首:“……仙乐呢?”

霍狼胥重复道:“邪气?那人自称为神,难不成是邪神?”

谢灵运忧心忡忡道:“仙乐应该去找白月了,我很担心他。这座城不是真的城,是幻境。”

“幻境?曾听闻海市蜃楼,可是这个又不太像,”霍狼胥思绪翻涌,手摸在了旁边的栏杆,触感真实,木质上甚至有些尖锐的突起,他恍若未闻,手直接摸过,下一瞬,皮肉破开,血珠冒出。他手都没抖,静静地看了一会,似乎知晓了一些,嗤道:“歪门邪道!”

谢灵运道:“金箔可以许愿,但是不能许出去,人为什么还会消失呢?”

谢清晖没注意到后面的人,他也在想,手上拿出金箔,凝视着。

一只手趁之不备将它夺了过去,谢清晖微微诧异,而后看到是霍狼胥后,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很好的把情绪藏住,降下声色,道:“你干什么?给我!”只是最后两个字明显带着急迫,甚至不自觉地带了些命令口吻。

霍狼胥两指夹住金箔,血从金箔漫出,就好像金箔在流血一般,他看着金箔,然后看着谢清晖,笑了笑,道:“身先士卒。”

谢清晖瞳孔蓦地一缩,当即阻止:“住手!”前手一探,飞出一物,直向金箔,似要毁断。霍狼胥收手一边偏头躲过,飞器削开一缕黑发,转瞬而落。

而飞器之后,谢清晖探手来抓,眼看就要抓到,却又被霍狼胥一手轻松反抓住,然后手间送力,把人一招推出去数远,落到地上。

然后又是一个偏头,躲过了身后谢灵运地飞起一脚,周遭劲风如烈。

霍狼胥脚步连转,衣袂翻飞,不过瞬息,人已经在百步远,他笑着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做你做,有什么区别?”

谢清晖两眼猝然升起火光:“你别忘了我说过什么!”

霍狼胥敛住笑意,淡淡地道:“……没忘记。”而后,眼神落在摔在不远处仍然挣扎着起来的谢清晖,极尽平静地举起金箔,“我许愿,我要见到白月。”

谢清晖飞爬起来,怒不可遏:“……霍狼胥!”

“……没礼貌。”霍狼胥声音极轻,而后平静地笑了笑,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他看着奔上前来的谢清晖,想说,“殿下,好久不见。再相逢时,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现在,也不晚。再见。殿下。”他不知道谢清晖有没有听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口。

极短的距离,谢清晖用尽了力气,几乎是飞一般,而那三两脚步的距离,却好像是一道需要跨跃千山,翻山越岭一般的艰难险阻横在他们之间。

他终于来到了霍狼胥面前,那人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陡然虚化。甚至没有一丝残影。

谢清晖摸了一场空。仿佛有什么从他心里被人活生生抠出去一截。

茶肆里头跟着蹿出来一些人,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

“消失了……”

“用金箔许愿会消失!!”

“是死……” 有人几乎要嘶喊出来。

谢清晖突然吼道:“闭嘴!”

众人噤若寒蝉。

谢清晖端着一副好贵气的面貌,此时却是面沉如水,双眼泛红,周身荡起一种无形的让人惊惧的压迫。

谢清晖转向谢灵运,眼睛里甚至不带一点期盼,但还是问道:“你的金箔……”还在吗?他甚至都没有问完,谢灵运就凝重地摇了摇头。

围观的人,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也顿时惊道:“金箔!我的金箔!没了!”

众人又是一阵混乱,无非是此起彼伏地叫道“金箔没了”“我的也没了”“怎么回事”甚至有人搞不清状况地唾骂:“妈的,荷包被摸了个干净就算了,白捡的金箔也被人摸了,怎么不把亵裤一起摸了干净呢!”

“没了,都没了,等死了!”有人锤地大哭道。

谢清晖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走着,眉间越发升起厉气。谢灵运上前按住他,道:“金箔不会没有,白月还会来的。”

白月城墙一面,绝对不会只是给人撒钱玩。不周山神,是神是什么,无可辩驳,却能肯定不是什么好来由。金箔能许愿,许愿的人却会消失,必定对白月来说,有什么直接的影响。

霍狼胥花了三天,摸走了金箔,剩下的城中困兽,白月必定不会放任不理。

有什么。

一定有什么,是白月需要城中人做到的。

什么才需要用到金箔许愿?许的又都是什么?城中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各不相同,不可能许的都是同样一个愿望。霍狼胥那个愿望,就足够令人匪夷所思。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见一个把他们困在这里,还当众断了一个人手,那样的妖邪,人人都避而远之。

城中大部分人坚守本心不许愿,一则出不去,许愿又有何用?二则,对于危险的本能怯退。

这个金箔,像是时时悬在众人头顶上的一座巨山,稍有不测,便会被砸的粉身碎骨。

白月藏头露尾,只出现过一次,匆匆一瞥,便出手伤人,威震众人。几天来却不见踪影,不可能就是单单把人困在这里,撒金箔,告知用途,摆明了就是等人用手中金箔来许愿。而他根本就不担心,因为人的恐惧是无限的,但是人的精力却是有限的,出不了几日,城中食物逾尽,人们饿的头晕眼花,即便圣贤也难过欲念。

金箔看似珍贵,是条生路,实则却是一把催命符。

白月为什么要人许愿?

人们许了愿,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吗?

金箔尽数被摸走,再没有一个人会许愿,而白月肯定也能发现,迟早的事。霍狼胥不知道吗?谢灵运都知道,白月会回来。霍狼胥到底想做什么?以凡人之躯,抵抗“仙神”吗?他不想活了吗?!

忽闻一阵琵琶声,语调稀落轻柔,抚人心平。越到后面,却又觉得语调生苍凉,如思绪切切,虽使人平静,却又灼人心哀。

琵琶声,四起缠绵,却不见影绰。

谢灵运:“每天夜里,都会有人在弹琵琶。”

荷包君:“什么人装神弄鬼?这个时候还用得着附庸风雅?命都快没了!”

群众:“很动人心弦啊……”

有人期期艾艾道,“我差点听哭了,我好想家!”

谢清晖也在琵琶声中怒火渐息,道:“有诡异。”

他二人一直在一起,城中至晚上确实一直若隐若现琵琶声,只是太轻太微弱,几乎听不见。直到今天,大白天的,一曲入耳,非常清晰。

谢灵运又道:“比前些天听的更清楚了。”

谢清晖敏锐地感觉出一些不对劲,只是还暂时想不通。

仅一墙之隔。

白月坐在黑土沙堆上,周遭硝烟废墟,无处不是,与城中一派欣欣祥和,无一不反。白月看着城墙,目光温柔。似乎也在认真的欣赏琵琶一曲。甚至拿出一柄白玉笛,合奏起来。

曲音婉转和鸣,更显悠然。似有凄凄往事万千。

谢清晖闻听,不知怎么了,就觉得这个笛子一定是白月在吹。“白月在城外。”

谢灵运:“曲能传神,看起来白月和这个琵琶的主人有关系。”

“妈的!越听越想哭!”有人道。

“鬼弹的这么悲伤……”那人刚说到一半,二弦未断,周遭无风无气,那人却“啊”地惨叫一声,顿时身首异处,血如水飞溅。

众人惊骇,刚刚还围在一块的人,有人当场晕过去,有人跌跌撞撞地四处爬开,尖啸不断,一时轰作一团乱。

“妈呀!”

“断头!鬼手杀人了!”

“快跑!”“跑!”

几人溃散轰抢着往城关处跑去。

“慢着!”谢家二人同时出声。

只是离得太远,那几人已经跑到了头,“咣”的一声,光华荡然,又如一致,那几人被撞的飞开,继而摔落在地。最前面目睹的几人,满围哗然。

这一次不是撞伤,直接摔到地上,满身是血,血水很快就流了满地。

“又死人了!”有人惊惧大叫,已然崩溃。

却再没有人敢说话,人人都觉得城中有一把无形的手在游荡,只要出口不逊,或者生出异念,便可当街便被那只手捏死横尸。

曲随西风,一曲穿城。

听闻身后有异动,白月这才收下笛子,满目不舍的挪开目光,看向地上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的霍狼胥。

白月道:“你想见我。”

霍狼胥从地上爬起来,目光逐渐清晰,看到周围的沙石火炬,黑土色深,掉落一地的刀戟,白骨横陈,衣帛飞碎,也有甲扣铮铮堆重而起,里头却只剩虚无。甚至城墙之上,断壁残垣,也只剩一瓦暗墙。

城关牌匾“胡尘里”被踩落在地,碎成两截。

他惊了一下,然后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月也随他目光流转,失神片刻,平静道:“如你所见。”

霍狼胥诧异:“胡尘里被进攻了?那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们一行人就歇息在城内不远处的茶肆中,城关处虽有结界屏障,却是可视,他许愿之前,从里头看出来,分明无异常。

“真的是幻境。”霍狼胥心道。

白月似乎很有耐心,道:“记不清了,好像有一些日子了。”可接下来一句话却把霍狼胥惊到了极点 ,他道,“不是进攻,是葬尽一城。”

“是谁?”霍狼胥问。

皇姑大关离这里不过五十里,没道理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胡尘里与谢国交好,城中几千人,没道理跑不出来一个通风报信的人。

“跟你们一样的人,”白月说,“我知道你们谢国来人,这里头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的一清二楚。泱泱大国,踩着无数先人血骨,爬起来的谢国将军,霍狼胥。你还记得我吗?”

白月目光绵长,似乎在回忆,却见对面人眼中些许迷茫后,讶然道:“你不记得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

是真的全无印象,面前的白月在他的往昔中十分的陌生。可白月那语气仿佛不记得他时间难以理解的事情。

正欲追问时,白月却陡然收住所有情绪,只道,“不记得也罢!念着往日旧情,我可以放了你,你的人也可以放了,不要掺合这里面的事情。”

霍狼胥既不知为何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往日旧情,更不可能就此住手,因而直接拒绝他,道:“你知道不可能。谢国举兵而来,而胡尘里是要塞,无论如何都无可避免。而你落阵于此,胡尘里虽小,却囿有千亩,面皇姑,而背靠西域之国,我们目的明确就是要打过去,不可能舍近求远,一旦纷争而起,皇姑到西域通行胡尘里在所难免,难免会有人困于阵中。我们不可能避开。”

其实,若要避并非难事,只是霍狼胥想套一些话。

“三个月!最多三个月!”白月忽然有些怒色说,“再有三个月,胡尘里就可以复国!你们想走就走,没人拦得住你们!但是不行,现在不行!”

霍狼胥重复道:“复国?”他冷哼一声,觉得不可思议,“你在想什么?灭国乃常理,你国不复,不余一人,你想怎么复国?打算圈禁众人,自立为王?然后杀遍天下,坐拥一朝?”

白月忽然痛苦起来:“不!我只想复兴胡尘里!我只是想要胡尘里活过来。”他胸口起伏,似乎呼吸十分困难,一手摸着胸口,仿佛随时都要背气而亡。

“痴人,”霍狼胥道,“不可能的,国已灭,人已死,胡尘里已经没了。不过,你的这些‘城中人’你从哪里弄来的,好像……”霍狼胥回忆了一下,“不全是中原人。”

白月脸色发白,白的近乎不像人样。虽是男子,却是有些妖异的样子,也不像个女人,就是一种非常需要怜惜的模样。

霍狼胥道:“你看起来很不好。”

岂止不好,简直随时都要魂飞魄散一般,穿着一身白衣,几乎看不出来一点生气。确实像个神仙,只是躯体虚化的可怕。

“咻——”

一声而至,甚至没有任何前势,轻的不可闻,却又势重穿胸而过。白月踉跄着后退两步,手握住箭身,神魂不稳,血静谧地流下,很快便遍布胸襟。雪白中一片血红,让人眼见触目惊心。

霍狼胥扶住他。眼睛顺着穿箭的方向看过去。仙乐站在墙石之上,一手已经掏出了另一根羽箭,手持弓,箭上弦丝。

霍狼胥扶住白月,身子一转,微微挡住了一些。冲城墙之上,道:“放过他。”

仙乐愣了愣,没有说话。弓箭各握在手,却真的没有在抬起。

听了一下午,琵琶语,真好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回忆2.0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登池上楼
连载中犹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