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皓齿明眸,慢条斯理道:“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凤青,女娲后人。”
谢灵运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和沈约分道扬镳了?然后又觉得怎么这么快分的彻底?
再然后。
他剑指前方。
神情睥睨,冷漠道:“你,有什么企图?”
凤青不畏不惧,甚至饶有兴致的也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谢灵运,气定神闲道:“本来是没有的,但是既然你说有,那就是有吧。”
谢灵运不紧不慢的戳穿他:“第一次,我从棺材里被人救出来,你就企图让我想起来一些什么。没想到竟然意外的导致我飞升。第二次,好好地睡觉,你让我大梦一场,想起了过去。却被沈约有所察觉。但其实第二次就连我都有所察觉,更不要说仙乐。
所以他生了横加干预的心思,你察觉不妙。只手遮天,开始从一些现实世界中通过做一些扰乱秩序的事情想要分散仙乐在我身上的注意力。
以及,想方设法的让我自己去想起来一些什么或者那些连我也不知道的,你就一一在我面前重现,引得仙乐方寸大乱,让我生疑,和仙乐生嫌隙。再让我在无形之中知道那些。所以你究竟是想做什么?你!就是个那个两千年!对吗?”
凤青一点也没有被戳穿虚伪后的慌乱,不疾不徐的收了折扇,然后微笑着看着谢灵运,一一有理有据的分析道:“第一,你飞升纯属巧合,不过,那点道行,我还看不上,你拿着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第二,沈约察觉是早晚的事,你应该感谢我,是我叫醒你的。”
“第三,你只是觉得我在扰乱秩序,但是,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很恨仙乐,你应该离开他,你应该……杀了他!”
谢灵运当即便冷哼一声,反问道:“我恨他?我为什么会恨他?就凭那些不着四六的久的不能再久远的记忆?那是什么?不过是我不要的东西,那一点也不重要,根本不可能成为我怨恨的理由,更不可能让他杀了他!你在痴人做梦!”
凤青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只是摇摇头,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谢灵运,道:“人类只是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你失去的有可能是你无法承受的。要不然,你为什么会丢了它呢?”
谢灵运:“巧舌如簧,鬼话连篇!”
凤青笑道:“是真是假,你心里应该能推测出一些不是吗?凭你的聪明,甚至不需要我动什么手脚,你自己多少应该也能猜出来一些,不是吗?
譬如,仙乐隐瞒真相,对你做了些什么,而后又不经过你的同意,擅自摄取你的记忆。从而,致使你沉睡两千年。
你可能也想过,有一就有二,仙乐的隐瞒绝不可能是一件小事,它会是更多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而为什么他要隐瞒你,他要做什么?他从来不说,甚至滴水不漏。
你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找不到。你很好奇,但是你没办法,没有人能告诉你被仙乐扼杀的过去。
仙乐很厉害,厉害到仙庭断层,顶足而立,无人睥睨。而我,向你透露,给了你希望,你没办法也只能选择我。胆敢站到我的面前,很有勇气,我也很欣赏你。
其实你也是很想从我的嘴里知道些什么的,对吧?谢颜?”
谢灵运怒道:“不准叫我的名字。”
凤青笑了笑,没有怪罪他的犯上,只继续道::“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
谢灵运冷哼了一声:“那真是不敢恭维,承蒙厚爱了。”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旭日东升,幻境中的红日竟然也能让人久违的感觉到一丝暖意。他从红日看到长街尽头,清晨之间,竟然缓缓凝聚起一些雾气。水汽凝结,连那点刚刚升起来的温暖,也被吞噬殆尽,隐于暗处。但是,幻境如流沙,日复一日,却不是真实。
他蓦然就想起赵朗的那句,有些地方是怎么也照不进日光的。应人心如面,七窍百转。
凤青向旁边的屋子里看了看,隐隐有什么躁动,而后,他仿若不存的掠过他,顺着谢灵运的方向,看了看,然后道:“走吧,那里没人。仙乐已经走了。”
谢灵运回头,他当然知道沈约没走,也听到了沈约和柴道煌商讨的那番女娲宫戒条,只当气息隔绝当真是厉害,连强大如眼前人,也分辨不出来。
“去哪?”
“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你不是想要听你的故事吗?”
赵朗贴在门上,什么也看不见。索性暴力拆除,连踹几十脚,可是却怎么也踹不开这个门,他竟然不知道谢灵运一夜不见法力能深厚到这种程度,简直就跟偷吃了暴增法力的神丸一样。他顾不得法力外泄,疯狂锤打着门框,砸的哐哐作响。
“谢灵运!我去你妈的!你小子送死,别死在我门前!你让我跟你姘头怎么交代!我他妈!怎么一身麻烦,还要给你操心,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然后,他向后猛的退出几丈,然后飞身踹出雷霆一脚,猛的向前踹过去。
没成想,脚势还没落下,门就被脚风踹开大通,赵朗收势不及,呼的一声飞出去好几丈,然后啪的一声,仓惶失措的掉进了门口的湖里。
好一会儿,赵朗才从河里爬了上来,头发一缕缕的顺着河水流下,好不凄惨。
他面无表情的瞪着前方,然后僵硬的左转右转,这才发现街上早已经空无一人,那门庭自然早就不堪一击。别说承受不住财神爷神官的一脚,弹弹手指头,也能开!
财神爷废墟。
柴道煌:“后来,赵朗就去了周府,但其实他也不知道去那里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看看明大小姐,了了夙愿。他那时大概是不想活了。”
十六岁的赵朗,冻的直发抖,他望着面前的周府。牌匾上赫大的一个喜花。红灯笼高高挂起。
府门大开,里头人来人往,别提多热闹。
赵朗站在门口,甚至能闻到里头食物飘香。他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可是却再没有人逼着他抱着他,让他吃饭。他甚至感觉不到饿。他也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人是鬼。
他或许早就死在榜前吐血那一天,只是撑着一口鬼气,回到了清风浦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赵朗没有进去,孤零零的守在一旁,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沈约:“死了?”
柴道煌点头:“死了。”
沈约没有再发问,于是柴道煌自己把话接了下去。
“地府有个规矩,死前鞭挞,会锤打平生。不是字面意思,是为死者,追溯平生。以前鬼差很多,不光日夜游神,现在地府人丁稀少,自然没那么多规矩。”
“赵朗死的其实很冤,而且是少年鬼,按理说像这种一般都会戾气大的不行,比这三千鬼还要骇人那种。”
“怪就怪在,那明大小姐把他保护的太好,长年累月的陪伴中,让他心里的仇恨几乎淡的不可闻。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养出了这么个温顺的性子,才会有后面他乡遇故知,被骗取功名的事情。但是若是明大小姐没有将赵朗带回明家,也难说,保不齐赵朗六岁就得尸骨无存。一环扣一环,说不出事好事坏,毕竟事已至此。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沈约:“他为什么囚禁这些魂魄?”
柴道煌摸着胡子,道:“睚眦必报吧。不是说赵朗是小人。赵朗在地府拷问中,得知了因果,他当时只是一只鬼,当然心生怨恨,想要报仇。”
“他拼命从地府爬了出来。哦,对了,”柴道煌忽然停顿,问沈约,“您知道“有桥渡”吗?”
沈约缓慢的点了一下头。
柴道煌平静的道:“那您应该也知道,他最初不是在如今的三途川的对吗?最初的三途川叫奈何,长长活水,浩浩汤汤。而如今的三途川一开始确实是流于地表,并且广为人知。很久以前,地府人间几乎并存,”柴道煌斜指废墟外头那一条河,继续道,“只要跳进那条河摸到底,就能看到地府里头的魑魅魍魉,一江之隔,奇也怪哉,竟然也好生生的并存数千年。而且,”柴道煌顿了一下,眼神飘到沈约身上,道,“小仙记得,您在被女娲宫收留之前,是活络在这条活水里头的,对吧,掌司。”
沈约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柴道煌也没有追问,继续道:“赵朗身陷奈何,几近灭绝,他生了厉气,奈何里的水,灵的生灵,害的生煞,陷得越久越深,只会让那些个厉鬼自取灭亡。但是,赵朗大概是心里留着一处不一样的,这让他硬是在奈何水里熬了许久。有一天,他从江水底下,看到了水波荡漾之外,周心揽着一脸笑意的明柳在水里放河灯。他怒从中来,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厉气,重的惊人,冲天而向,隔空打翻了满江漂流的河灯,然后,一跃而出,在江底搅的活水浑浊不堪,江底的骇鬼,一个个戾气重的不行,本来都已经安息了,转个头就能去取缔点罪过投胎了,硬是都被他搅的也出来作乱。他兴风作浪了许久,凡人以为是龙王终现,雨之绸缪,兴高采烈的对着浑水祭拜供奉,拜了邪神而不自知。赵朗受了信火由此,一步登天,一跃成神。你说,岂不是世事难料!”
“但是,他飞升之后,没给这里带来一滴雨,反倒是抓住了那时所有间接不间接的人,虚造幻境,把那些人笼罩其中。
再用神力笼罩这一方气机
让这里的人,存活了近千年。
让他们日复一日的从头活到尾,然后再从头活到尾,另类的轮回着。
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所有人都觉得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都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在虚假的轮回中,成了一头历经千年洗礼的怪物。
直到两千年的一天。
仙乐劈开“落九天”,阻断活水倾盖,几乎是断了天上飘下来的灵气,又断了财神的神力供养,但是,结界仍在,这里逐渐沦为了死地。
但是,幻境犹存,没人看到它的真实所在。”
沈约:“他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囚禁于此,劳神伤体,若是有仇,通通杀了便是,这些腐朽,日渐戾气增生,迟早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被反噬,到时候,人家大祸,他撒手人寰,岂不是要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沈约看起来有几分怒气,柴道煌不想触霉头,只好悻悻的沉默着。
沈约忽然回头,抬手一挥,结界出现了一个豁口,有个人湿答答的站在废墟门口。是赵朗。
柴道煌喜出望外,但也只是悻悻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沈约看着他,没说话。
赵朗愣了一会,然后眉头一皱,阴阳怪气的道:“没礼貌。”然后,信步走进了已然是废墟的财神庙中。
赵朗刚一进来,后头的结界自动闭合。他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啧了一声又一声,十分不客气的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迟早我要把女娲宫拆了示众!”
沈约淡淡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但是,眼中杀意重的只让人打寒颤。
柴道煌硬着头皮,上去拉了拉赵朗的衣摆,甚至一手堵住他喋喋不休发牢骚的嘴,哂笑着看着沈约:“继续,咱们继续,不是还没说完吗?”
沈约眼神动了动,挪到了他肩膀上上下跳动着的纸团。
柴道煌眼尖,适时接口道:“谢仙君也在听着不是?还是赶紧把要事说完!”
沈约这才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神情淡漠。
柴道煌堆着谄媚的笑,然后凑到赵朗耳边,咬牙切齿威胁着:“你要是不想活,没人救得了你,我把他们叫过来,就是为了收拾你的烂摊子,你还不知道你都犯了多大的事吗?你是一个神官,你怎么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赵朗激烈的挣扎了一下,仿佛对他的控诉表示坚决的反抗。
柴道煌一脸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还闹!你我认识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么,你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也很痛苦,心里很恨,我也不想劝你放下,我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但是,你做也做了,就放了他们吧,不行吗?让他们去轮回!让他们去赎罪!不要到最后连累到你的大好前程!你是一个神官,前途无量,他们就是过得再好,也比不得你!你明白吗?!”柴道煌苦口婆心的劝告道。
赵朗的挣扎小了点,但好像仍然余怒未消,胸脯上下鼓动着,喘着粗气。
柴道煌耐心的等他平静了一下,又琢磨着看了沈约那头一眼,发现那人没有异议后,反倒是像又陷入了沉思一般发着呆,仿佛耳目不闻。他回过头继续冲着赵朗道:“你要是平静下来了,哪怕只把我的话听进去一个字,能保证,”柴道煌隐晦的瞟了一眼沈约,然后继续道,“不再以下犯上,你就眨眨眼,我就放开你。否则,我拼了老命,你也别想再开口说一句不当之言!”
赵朗沉寂了一会,才不情不愿的认命似的眨了一下眼睛。柴道煌迟疑了一下,然后选择相信,缓缓的放开了钳制住赵朗的桎梏。
赵朗倒是真的没有再说话,目光沉沉的看了沈约一眼,眼中避开柴道煌精l光一闪。然后找了个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坐了下去。环胸抱臂,两只脚翘的很高,一脸不悦的闭上了眼睛。
摆明了态度,眼不见为净。
柴道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不闹事,管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