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如期举行,街道张灯结彩,四周依往年规矩布满了花朵,但凡是个无人能通行的道口,均放置有各式各样的花丛,看得多了,颇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
但花神节历来夹在谷雨和立夏之间,令沈凌奚不免担忧起这极端的天气。
从前她都是卡在较晚时分出门,那时街上的人群散尽,方便她这不受人待见的丧门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且她仅在湖边放盏河灯便打道回府,无需顾及天气如何,倒也省了很多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今年薛薄眠约了她,她不可再如此任性。
望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沈凌奚蹙眉,端坐在梳妆台前随意美璎摆弄着发饰。
美璎看穿了她的心思,腾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着,“小姐,您就把心揣怀里吧。花神节得花神大人庇佑,这雨定是下不成的。”
美璎满意地看着自己为沈凌奚装扮的这身,嘴里频频的夸赞之词,多到让沈凌奚误以为美璎背着她连夜背了半本《赋花词》。
“好了,起身转转?”
刚被美璎搀起,沈凌奚只觉头重脚轻,整个人难以动弹。
又摇摇脑袋,髻后别的那一大朵嫩色牡丹,花蕊正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活灵活现,衬得她的脸娇**滴。
再配以一身和牡丹同色的襦裙,裙尾层层叠叠,颜色晕染得极为巧妙,外罩条淡粉披肩,简直似活脱脱的再世牡丹,雍容淡雅,夺目争俏。
虽沈凌奚尚未成年,脸上仍带有独属豆蔻的那份青涩,却也难掩其绝代芳华。
“小姐小心些!这朵牡丹,可要比外边的一大框金饰还要来得金贵。”
美璎颤巍巍扶着摇摇欲坠的牡丹花,又多加了几根用以束缚花枝的短绳,小心谨慎地抿起唇,像是怕极了沈凌奚还未出府便将花给摔了个稀碎。
这朵稀世牡丹,是今早薛府遣人送来的,名义上是薛夫人赠予,但沈凌奚心知肚明,这花定是薛薄眠为她选的。
今年是个多雨的年份,连带盛产牡丹的好几家商贩都撷不到朵满意的大花,所以也不难猜出,能送出此等饱满华丽的牡丹,薛家是耗费了多少财力。
心底总有点过意不去,但若是拒绝了,怕是会让对方难堪。
沈凌奚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心道反正收也收了,她出门赴约便是对薛家最大的尊重。
于是趁着天色尚早,便携着美璎出了府。
府门刚打开,薛家的马车竟是稳稳当当停在了她家门口,沈凌奚脸一红,不知自己又会被街头巷尾编排成什么样,只好硬着头皮拉起美璎就往马车里钻。
“凌奚妹妹。”
“小奚~”
两个声音同时传来,沈凌奚坐稳抬眸,只见薛雪尤和薛薄眠坐在一道,同她打起了招呼。
“见过薛姐姐、薛小公子。”
沈凌奚谨遵礼节,可囿于马车低矮,不便于行大礼,以点头作罢。
“小奚还跟我们这么生分呢。”
薛雪尤伸手捏捏沈凌奚的掌心,表情略带不解,可她也不是喜欢为难人的女子,一切皆点到为止。
薛薄眠倒是适应了沈凌奚的做派,只要能见到她,他便心满意足,不再多求别的。
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薛薄眠目光点了点薛雪尤,小声和沈凌奚叮嘱了句:“小奚莫怪,二姐今日怕是无法下车和我们共赏花色了。”
“薛姐姐怎么了?”
薛薄眠不提还好,一提,沈凌奚瞧出了不对。
薛雪尤脸色极差,甚至可以说是惨白,平日她便钟爱淡妆示人,如今却难掩其憔悴。
薛雪尤瞥了眼薛薄眠这大嘴巴,但她已是将沈凌奚当自己人看待,倒也觉得和她明说无妨:“前几日,薄眠和我于常山剿匪,受了点皮外伤,不打紧。”
“那薛姐姐不如先回府养伤吧,凌奚跟着薄眠便足矣,可别连累薛姐姐的伤再加重了。”沈凌奚担忧勾起薛雪尤的小臂,一心害怕自己将霉运染给了薛雪尤。
“是我自己也想凑凑热闹,这才跟着出来的,小伤而已,没事的。”
见沈凌奚如此关心自己,薛雪尤笑得欣慰,素色衣裙散出股淡淡的药香,令沈凌奚的心又揪起几分。
“那姐姐若是感到不适,定要及时告知凌奚。”
既然是薛雪尤想看,沈凌奚也没有强行把人赶回府的道理,只道待会得多对薛雪尤留心观察才是。
“出门前上了好的伤药,出不了什么岔子。”
薛雪尤勾起嘴角浅笑,却是凝神望向薛薄眠,冲他使了个眼色,薛薄眠便立马会意,悄无声息挪到了沈凌奚的身侧。
“怎的薛姐姐受了伤也不告知一声,好让凌奚前去薛府探望,如此这般,凌奚委实过意不去。”
她这番话,意指薛薄眠为何不在激将传来的信中说明情况。
“是二姐不让我和你说的。”薛薄眠努努嘴,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她。
薛雪尤心道自己这弟弟,前些日子剿匪时还手起刀落,从不手软,现今见了沈凌奚,倒是变得忸怩起来,有趣极了。
这个妻管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也莫怪我这呆瓜弟弟了。”薛雪尤忙打圆场,把话题挑了过去。
“不过,凌奚倒从未曾想到,薛姐姐竟也擅武。”
沈凌奚讶异薛家不愧为武将世家,从前素来只听闻薛家男丁都是一等一的能打,直到今天,才了解到原连往日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薛家二小姐,竟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角色。
果真高手均是不爱显山露水的,不像那讨人嫌的周家,事事都张扬。
一想到这,沈凌奚更觉如周贞世那等极品的人渣,不配和薛雪尤再说上半句话了。
话又说回来,沈凌奚此刻才了然,也许正是因为薛家过于强大,上一世才令小人忌惮成狂,导致最终被害得个灭门的下场。
近来沈凌奚也花了些银钱,试图派美璎在外打点了些眼线,但不知是下的血本不够还是怎的,压根探不出丁点线索。
当年究竟是谁要暗害薛家,末了还能全身而退呢?
沈凌奚眉头紧锁。
看来,得加紧让薛家先有所提防了,毕竟先做好万全准备,总好过被敌人杀个措手不及要来得好。
可她要如何开口是好?
总不能跟他们说,她是上辈子重生归来的人吧。
怕是于她开口的第二日,薛家便派大夫来为她治脑子了。
沈凌奚一直在思忖怎么开口,沉默间,薛薄眠还以为她仍在为自己隐瞒了薛雪尤的伤势而怄气,委屈巴巴瞧了眼薛雪尤寻求帮助,薛雪尤却无视他的请求,掀开帘子观起了外面的风景。
正焦急着,马车外的车夫救了他一命。
“公子、小姐,我们到了。”
*
许是吃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薛家马车踏板处多出了个专为下马车用的三层台阶,甚至不必特意明说,沈凌奚都清楚是为了她而准备,感动之余,更是暗暗坚定了要救下薛家的心。
薛雪尤自然是没有下车,只简单对薛薄眠和沈凌奚嘱咐几句,便让车夫载着她四处转转。
事出突然,美璎被沈凌奚强留下照顾薛雪尤并未跟着下车,现在只剩她和薛薄眠两人,气氛忽地变得尴尬起来。
“小......小奚想先从哪头逛起,我都听你的。”
薛薄眠脸颊泛红至耳根,唇角却是越翘越上,抑制不住的激动,谁都能看出。
“嗯......”
既来之则安之,今日不逛个够,可就辜负了这好春光。
沈凌奚抬头,发觉天色已与出门前大不相同,云朵遮了日轮半张脸,比起刚踏出沈府时那不见日光的阴沉,已是好了太多。
美璎说得没错,想来花神大人是真的会降临凡间,庇佑她的信徒。
沈凌奚只想祈求她的霉运在今天先别发作,给她个面子。
一边默念着庙宇师傅教她的几句清心咒,沈凌奚和薛薄眠并肩漫步在铺满花瓣的石板路上。
花瓣经由特制,十分地耐踩,哪怕是来回在上面踩踏,花朵亦不见枯萎,甚至还能在鞋底携上抹花香,所以此处的人群,相较于其它区域要来得多。
多些人也好,人头攒动,谁也瞧不清楚谁。人若少了,反倒要担心会不会在下个路口碰到什么不想见的人。
沈凌奚如是想到。
“这牡丹,很衬你。”
薛薄眠憋了好久,总算憋出句像样的来,沈凌奚身侧跟站了个暖炉似的热,转眼一睨,发觉他的脸更红了,分明是一高高大大的毛头小子,却和个姑娘家般小心矜持,引得她发出笑声。
“那还得多谢薄眠为我费心挑选。”
“你怎知是我选的?”
他这话问得,就好像在问沈凌奚怎么知道他是个男人一样。
都要把她给问傻了。
“平日你我接触得多,自然深知我偏爱的颜色。而薛夫人那头,与我只有过一次照面,若非有你的协助,夫人定是猜不出来的。”
“小奚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心里的小九九被暗中倾慕之人戳穿,总归有点儿不自在,薛薄眠作势迈开大步,他的腿长,走一步,沈凌奚要追两步才能追上,所以他抢先走至花贩的摊前,意图以此来掩饰他快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心迹。
“公子,为心爱的姑娘挑朵花吧。”
可算等来了生意,摊主忙咧开嘴大笑,跟见到了活佛似的捧哏,希望顾客能在摊前驻足久些。
花神节虽为京中一盛大节日,但囊中羞涩的人也多得很,来往闲逛的一抓一大把。
更有甚者,反复挑选揉捏花摊里娇贵的花,待蹂躏完了,又不舍付银钱买下,长此以往,许多花贩往往在花神节赚不到什么钱,不赔了老本都算是不错的了。
但看着薛薄眠一身贵公子打扮,浅金色圆领长袍,衣上的绣工精致不脱线,玉冠束发,身姿挺拔。
而他身后紧随的姑娘同样的贵气逼人,容貌昳丽,见的来客多了去了,小贩只需不经意间一打量,便猜出他们二人并不可能是普通人家出身。
怕放走这两位贵客,小贩慌忙接到。
“我这的独枝芙蓉和菡萏都皆为上品,我敢打包票,您就是逛遍整条街,都遇不上我这等极品的,况且颜色也衬这位姑娘......”
“行,全包了。”
小贩的一番夸赞可算夸到了薛薄眠心里,于是大手一挥,没等沈凌奚反应过来,她的手中便被塞入了两支开得灿烂的花朵。
薛家人,都这么豪横的吗......
沈凌奚无奈笑笑,小心翼翼捧起花枝,心头颤动。
这还是第一次,她亲手从一位男子的手中接过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