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真的是一个很怪的人。
那天临行前,他正在家里干家务,我提前告诉了他我要走的消息,于是他便偷偷找了机会溜了出来给我送行。
并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亲自来接我,他们偷了认识的人,将我带去广州,那个我不熟悉的陌生男人托着许多大行李打电话,我站到一旁,同我的他说话。
我说:我以后会想你的。
他说: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也不知道。
但是少时大家总是会做一些极其空虚的梦:可能,这毕竟还是我的家,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吧。
他似乎看到了我心中的想法,笑得很开朗:你会越过越好的。
我心里酸的不像话,却只想流泪,完全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为什么还要笑?明明我们都要分开了。
他歪了歪头,轻轻的抓住我的手:因为我最好的朋友要过上最好的生活,所以我为他感到开心,难道不是吗?
这说得过去。
我想了想,同他提议:既然你没有电话,我也不知道电话,那我们规定一个暗号吧。
他想了一下,向我发出疑问:难不成我们以后每见了一个陌生人都要对一下暗号?
还是他想的周到。
我抓耳挠腮,那个还在给我爸妈打电话的大叔终于把电话挂掉,开始喊我的名字:林南山!快过来了,车要到了!
我一时间着急忙慌了起来,抓住他的时候使劲的摇摆:完了完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看着我焦急的样子,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我听大人说,现在火起来的是互联网,每个人都可以在互联网上有一个自己的账号,联系到自己想联系的人,那你的名字就叫南山,我的名字就叫秋月,等我们看见这两个名字,就能联系上彼此了。
我想了想,这好像只是唯一的办法了,于是点了点头,伸手抹掉了他眼角的那一滴泪:你怎么突然就哭了!好了不说了,我马上就要走了,车已经到了!
我着急忙慌的上了车,恨不得要把鞋甩掉,跑得飞快,那位陌生的大叔将我塞进了车里,几乎是在我刚上了车便启动,他就站在不远处呆愣愣的看着我。
我再次清晰的看到他的另外一只眼睛又落了一滴泪,他脚下不自觉的向前走,跟随着我跑。
车突然开动。
我一时间情绪有些激动,探出车窗外,看着一步一步想要往前追的邱月,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邱月,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我发觉我好像也哭了。
寒冷的风吹在我的脸上,车里的人都笑,说小孩子分别整的这么煽情。
等到终于拐了个弯儿,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将头缩回了车里。
并不是我主动想要收回的,因为我相信,邱月一定会跑到这个路口,送我最后一程。
后来我到了广东,上了学,过的日子也很好,但是我很想秋邱月。
问了我的爸妈好几次,要不要回家看一看,他们都很疑惑。
我知道,他们觉得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家,又何来回家一说。
在十六岁之前,回家看看他这个念头伴随着我,日常生活越来越丰富,学业压力越来越重,开始逐渐的淡下去,直到我开始迷上了小说。
也不是迷上读,只是迷上了那种刺激的感受,领我出入门的那本小说名字里面有个月字,幸亏有个月字,不然我也不会想试图拿起它。
我觉得,看这本书让我心情很平和,就好像在和邱月聊天一样。
我下意识的翻看了一下作者的名字,却发现那是和秋月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字儿,很有诗意的两个字儿,岁暮。
我硬生生让两个名字凑了千八百遍,愣是没找到一个能把他们两个凑上去的诗句,后来才终于作罢。
这个作家每出一本书,我就要读一本。
直到他出完了最后一本书,宣布就此封笔,我呆愣的抓着书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他的后记。
有些后悔,他为什么要封笔?
没了他的书,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我开始试图去模仿着他的文字去写,写完了之后再一一对比,一日复一日的训练。
我的文笔越来越像他,在读我自己书的时候总能看到他身上的影子。
有的时候等我整篇读下来,这才意外的感觉到,明明是我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为什么会让我如痴如醉?
我极其热爱这个作家,就像少时喜欢同邱月黏在一起一样。
等到我高中毕业,我将高中时期所写的所有文章全部都整理到了一起,一个一个的向杂志编辑投稿。
同很多少时受到许多波折的人一样,我投了十家杂志社,其中两家想要买断我的版权,但并不愿意帮我出书,剩下的七家拒收,只剩下最后一家问我,你是岁暮的读者吗?
我问他,怎么了?
他们回答我说:岁暮被行业封杀了,你的文笔太像他,没法出版。
我问为什么岁暮会被封杀?
他们不再回我了,反倒是又将我的稿子重新退了回来,我看到里面夹杂着一张纸条,他夸我的文笔很好,极其有灵性,但是建议我换个风格。
少时我妈就说脾气犟的跟头驴一样,和我这个名字起的一模一样。
林南山,临南山。
不临南山不回头。
我梗着脖子,一篇又一篇的,我不记得那个暑假一共写了多少本,只知道那甚至比我高三一整年,用掉的比和本子还要多,十几本摞在一起,显得我整个房间又脏又乱。
我一家又一家地向杂志社递稿子,递了整整两年。
我知道不是我的心坚如磐石,也不是我足够有毅力,只是因为过了这两年,他被行业封杀这件事情才终于退下热度,也终于有人敢冒着胆子接我的稿子。
他们使劲向我压价,我也无所谓,向他们强调,只要稿子上标明我的名字。
他们问我要起什么名字?
我说南山。
他们啊了一声,说已经有人叫南山了,这位作者还很有名,七八年前就已经占用了这个名字,那我说叫秋月,他们说秋月也是一位大作者。
我愣了。
我安静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放下了通过名字辨认出他的念头,我说:月呢?
他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问了我一遍,月?就这一个字吗?
我说对,就这一个字。
他们点了点头,说这个可以。
可以就行。
既然没办法用你给我起的名字,那我便用你的名字,我的笔名是你的名字,代替南山和秋月,向我诉说对你最后的喜欢。
出版社的一位编辑很看好我的书,甚至主动请我吃饭,向我保证这本书一定会大卖。
我反倒没有那么多的兴趣了,因为我知道邱月看不见。
后来,我慢慢的写出了很多大热的作品,他们不会称赞我是文曲星下凡,不会去分析我的语言措辞,因为赞美声远远高于贬低,因为他们永远在随波逐流。
有的人甚至不曾好好的读过我的书,不曾好好的品味我写下这本书的初衷,我虽然心存感激,但是却仍旧觉得孤单,直到我遇见了谢淮滨。
是的,就是那位在书的开篇救了我的那个朋友。
我和他因为意外相遇,其实也不算意外。
自打开始没日没夜的写稿子,我的饮食规律便越发的不正常,后来稿费足以让我在这个大城市买下一套房子的时候,我优先选择不是地铁口,不是环境优美,不是有医院,还有许多良好措施的地方,我挑选了一家楼下有便利店,还有宠物店的小区,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宠物店里有只鹦鹉。
我喜欢那只鹦鹉,但是我曾问过店员,他说这是顾客寄养在这儿的,他们无权售卖。
我没说话啊,安静了好一会儿,盯着那只鹦鹉道:可是半年前我路过这儿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店员挠了挠头,再次向我表达了抱歉:那位顾客平常出差多,常常一两个月不回家,所以在我们这儿寄养的时间比较久。
我问他,能不能将这位主人的电话号码给我?
他摇了摇头,说不会向我透露顾客的**。
我知道这是他的工作,所以也不为难,他转身去了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四桶泡面,这将是我未来四天的所吃的全部东西。
我吃饭极其的不规律,直到饿得快死了才会稍微吃点儿,所以我的胃已经差到了,一痛起来就要把我折磨死的地步,但我格外喜欢喝冰的。
在还没有遇见谢淮滨的时候,几乎没人管过我。
我猜想的没错,我在家整整待了一周,日常除了吃泡面,便是喝水,等到四桶泡面吃完,我又将那本新书的大纲完全写好,这才浑身松了一口气,准备下楼买点吃的。
路过那家宠物店的时候,鹦鹉已经消失了,我望着那空荡荡的橱窗,几乎是望眼欲穿。
那只可爱的鹦鹉没了,我唯一喜欢的东西也没了。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