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男不鞭春。

咕咕咕...天气暖和,鸽子们将高贵的鸟爪踏踩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又出来嚣张了。它们摇头晃脑,远远围观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愚蠢人类。

一颗鸡蛋立在石砖面,摇摇晃晃。林深扒在地上紧盯那颗蛋,无暇理会身后鸽子。孩子嚷嚷。“别倒...别倒..别倒...立住了,立..争气点啊蛋蛋,别倒...”可没出息的蛋支撑不住旁人期望,一下便倒了。林深抱头哀嚎。“蛋蛋你不讲武德!!!!!”

扒在林深隔壁的白淼亦聚精会神在摆弄鸡蛋。他每次感觉快行时,最后一秒便倒了...鸡蛋总差了那么点坚持。

这时香掌门和游师兄路过院子,宝兰随其身后。游正一看赖在地上的俩师弟,笑了。“在立鸡春啊。”立春,春分竖蛋。

林深嘟嘴,似是放弃般坐在地上,推着鸡蛋在石砖面打滚。见掌门师兄宝兰姐路过,咧齿微笑,嗓门大得很。“掌门,大师兄,宝兰姐!”

听见有人来了,两眼集中在鸡蛋壳坑坑洼洼的表面而无暇抬头的白淼趴着打招呼。“掌门,师兄好。”隔着鸡蛋和地板发出的声音沉闷。

“立个蛋亦如此认真,这小子是拼命三郎 。”游正挖苦白淼,对方当耳边风。

盘坐在地上的小林深俩手抓住脚踝处,像颗立不住的鸡蛋左摇右晃,姿态俏皮。“我们在立蛋,一起来玩吗!?”

游师兄望着林深和躺在地上的鸡蛋,露出的浅笑让人感觉落寞。“好啊。宝兰,有没有刚下不久的鸡蛋?拿几颗来。”他回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宝兰。

凡是有游正在的场合,这位宝兰姑娘便会变得懂事又乖巧。“等等,我去拿。”日常撒泼有所收敛,话也少了许多。

”为什么要用刚下不久的蛋?有关系吗?”听了师兄要求的林深好奇疑问。修心院内养了不少禽类,鸽子窝的蛋被大师兄护着,鸡窝被宝兰姐护着。他只好去厨房,从鸡蛋篓子借用几颗晚上要煮的蛋。

附于蛋壳面的淡淡鸡屎味萦绕鼻间,在放弃竖蛋的念头边缘徘徊的白淼竖直耳朵偷听。

“我特地要求,你以为?”游师兄嘴角一扬,竟卖起关子。“重要的是耐心和技术,毛毛躁躁,心不稳,立不稳。”

“师兄别唬我,吹牛我也会。“林深一脸狐疑看向师兄,他赫然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我要是认真起来,立一百个蛋全不在话下!“

闻言,游师兄挑眉,配合林师弟的动作往后一仰。”我唬你干嘛?”

过了一会儿,宝兰拿来一个装了三颗蛋的公鸡碗。“这些是前天下的蛋。”

“谢谢。”接过宝兰送来的蛋,师兄说到做到,五分钟立好一颗蛋。“喏。”

竖好的鸡蛋挺立,林深瞪大眼睛趴在地上,像个大猴子绕着鸡蛋打转,画面顿时十分滑稽。“嚯!?你是不是在鸡蛋底下放了什么?\"

游大师兄蹲在地上,两手肘抵在膝盖,一手挠抓下巴胡渣,努嘴摆弄嘴边狗尾草。“你自己看啊。”

“...”林深观察挺立的鸡蛋好片刻,打了个响指。“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这次一定立得住!!”他回头,再次摆弄自备的鸡蛋。“哈哈,蛋蛋这下立住啦!!”

三分钟!!游师兄盯着林深竖的蛋眨眨眼,上前鉴定小子的确没作弊,难以置信地呼出一口气,服气。“可以,不愧是你。”

林深得意叉腰,举手用拇指抹了下鼻子。“嘿嘿嘿,不愧是我!!”

这下某位拼命三郎专注不下去了,白淼抬头看向林深和游师兄立的蛋,一脸茫然。“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他不甘心!

“我教你诀窍,你知道立不住蛋的原因吗?蛋是有灵魂的。你没用心,注入的言灵不够,它不想站起来。”游大师兄一本正经伸手指向蛋。

林小师兄点头附和。“对对,如大师兄所说,一直在心里默念请鸡蛋大仙站稳,一直念念念,它就立起来了!”

立你俩个混蛋王八蛋。白淼将他使用的鸡蛋捧在手心,翻了个大白眼。“...你俩当我傻?是不是还想说这是本门派修行?”

“哦~哟~!白师弟真聪明,这都发现了!牛啊牛!”林深惊喜地从地面跳起身拍手鼓掌,双眼闪闪发光。

有种被猴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聪明的白师弟沉下眼皮,忍住将手里无辜的鸡蛋丢出去砸人的冲动。

几只白鸽在头上翱翔,游大师兄昂首望向天空,似在回想往事。“别说,听说本门派,明门的创始人脾性古怪,且常有常人想不到的主意。如果这东西能引人耳目,那创始人真会把这事加入修行,也说不定。不好说。”他说着,弹指将自己立的蛋推倒了。

本门派盛出奇葩,原来是上梁不正。白淼莫名心累。

在他们打闹时,宝兰将装了蛋的公鸡碗放在一旁石桌,转身便离开干活儿去了。坐在石桌前的香掌门亦顺手,悄悄在桌上立起了一颗蛋。一声悠扬,悠久的唢呐声忽然自远方响起,吓得刚竖的蛋倒了。院子里的白鸽扑腾翅膀,小起一阵动静。白淼看了眼天色,是时候下山。

见白师弟准备离开,游师兄挑眉疑问。“蛋不立了?”

林师兄捣乱。”白师弟要放弃了?是啊,没错!他放弃了!!“然后被无视了。

“下午有打春牛,想去看看。”今天的西吕市会举办鞭春活动迎春。白淼看向大伙儿,将鸡蛋递给林深。“你们去看吗?”

“早看腻了。”一脸无趣的游大师兄蹲地不动。“不去。”

你是看腻了,我可没看过!白淼皮笑肉不笑心想。

接过鸡蛋,林深盯着它愣了一会儿。他看向白淼,挑眉。“师弟,你不会是没见过“鞭春”吧?”

白淼回答。“我老家是个小地方,要看大祭奠要出村。”祭春是迎接春天的重要仪式,通常在首都或市区举行,住在小地方的人得相约前往市区参观。

“那你去看。”游正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林深你小子去吗?”

“我?”林深对着大师兄眨眨眼,眼神无邪。他将鸡蛋塞进胸前衣衫内,转头对白淼傻笑,抱拳作揖。“不好意思,白师弟。今年我有其他活动了,失陪!”

“没事,你去玩吧。谢谢二师兄,我自己去行了。”白淼说罢,瞅大师兄无缘无故捂嘴沉思,脸上露出肉眼可见的纠结?担忧?他忍不住疑问。“大师兄,白师弟见你脸色抱恙,有什么问题吗?”

来了来了,又来了。每次小师弟找大师兄谈话,总会谈出对牛弹琴的火花味来。旁观的林深挠下巴,眼珠子咕噜一转,溜走找新乐子去了。

“没问题...”游大师兄蹲在地上支支吾吾,乍看颇为不雅。“是没问题。”

这断句...断得有点东西啊。日常和大师兄有代沟的白淼眼下亦搞不懂他的意思。

“今天市区的人很多,别接近“打牛人”。”一直在旁默不吭声的无色掌门冷不防出声,低沉的嗓音在此刻显得无辜震慑。

同时游正挠了挠脑袋。

立春,木神句芒手执杨柳,鞭春牛,唤醒其职以准备耕种,是谓鞭春。白淼没见过,读过。人们会挑选出色的男性扮演木神,请他鞭打用泥或纸做的春牛。能在这种大日子担任“句芒”的男性绝非泛泛之辈,一般由地方官但任。在首都,便是天子担任。好强慕强的少年崇拜有本事扮演“神“的强者,他好奇那将是怎样的一个人。“还能接近打牛人?”

“不能,这不就说一声。”不过片刻,游师兄说话又利索回来了。

“懂了。”他想近看”打牛人“,谁都拦不住!反正我不说,大师兄也不知道我干什么了。白淼乖巧点头,充耳不闻。他赶紧下山,心急地奔向西吕市的鞭牛游行现场参观。如掌门所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潮汹涌。打扮成春使者的俩人走在游行的队列两旁,用秦腔高声劝农歌,后有铜锣伴奏。白淼和人挤人,挤破头都无法接近走在人群中央的“句芒”。掌门让我不要接近“打牛人”,前提也得看我能不能啊!

扮演句芒的男子嗓音透亮有力,持柳鞭打精致的泥牛,念念有词。“一打风调雨顺!二打地肥土暄!三打三阳开泰!四打四季平安!五打五谷丰登!六打**同春......”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白淼远远观望“春神”的身影,少年被身边人躁动的情绪影响,顿时从兴奋变得有点慌。亢奋非常的人们朝被鞭打的“春牛”虎视眈眈,激动的鼻息犹如被牛附身。汗味,吐息,不安的感觉越浓越烈。白淼直觉此地不宜久留,无奈之下离开“打牛人”好一段距离。

走远后,白淼才看清整片景色和局面。原来扮演春神“句芒”的人有好几位,他们在轮流鞭春。当最后一位“句芒”鞭完春牛,那群人便转身离去。人群转眼异常沉默,似暴风雨前的宁静。白淼忽然觉得自己走得不够远,又默默离人群更远。

在一片静谧中响起的铜锣声显得特别刺耳。一声,两声,三声...活动主办方的鼓手持续敲锣打鼓,敲击的节奏越来越快,心跳声随之越来越躁。一击变调的敲击声传来,“春使者”将大红绣球抛向高空。人群哗地一下炸开,乱成一锅!!!

幸好白淼走得早,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可把他吓坏了。

人们推推挤挤,跌跌撞撞,一双双长茧的手相继往“春牛”奔去。数秒内,春降大地,其象征性的坚硬土牛被期望撕为碎瓣,散落人间。一片红彤彤,红火恍惚,见红。春牛失去身形,入世。

白淼目睹土牛消失的过程,吞了口唾沫,轻抚胸口舒缓震惊。他想起来了,书上有写:被春神鞭打的泥牛将获得祝福,持有它的人会得到春神庇佑。眼前这些拼命撕开土牛的汉子该是农民,是在寻求庇佑吗?一个不够分,撕成碎片也不见人人有份。天啊,乡巴佬大开眼界!无色大仙让他不要靠近打牛人,现在想来,并非说说而已。

人群渐渐散去,从碎“牛”现场离开的人全一身狼狈。拿到土的人眉开眼笑,没拿到土的人灰头土脸。未经世事的白淼尚未见识过另外两种脸孔,便不知道另外那两种人。身边路过的某些神情实在太委屈,看得白淼心软。他无能为力,只好祈求春神庇佑大地四季和顺,农民们五谷丰收,笑口常开。

耳边叹声连连,白淼受其染亦叹了一声。他将眼前画面尽收眼和心底,不知觉趔趄。一位走路不看路的小个子撞到了白淼,低头哈腰表示道歉。鼻青眼肿的小个子衣服破旧肮脏,瞧着像农家的穷人家孩子。他将一摊小小的土握在手心,憨笑离开的样子似是捧着一个奇迹。

白淼再次叹气,眼角无意瞄见远方站着几位面色不善的男子。他们的目光落在小个子身上,空空两手在比划动作。眼瞧不对劲,白淼便偷偷跟在那些男子身后。想多也好,万一那小个子出事...即便对方是陌生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小个子走向偏僻的小巷,四下的人越来越少。那伙人趁机冲上前便一顿围殴。揍完人,抢走春土就跑!!眼睁睁地看着他人使坏,躲在附近巷子拐弯处的白淼也不知道自己能,或在做什么。

被揍懵的小个子跪坐在地上,他的身上太脏,竟让人看不出被揍的前后区别。小个子望着被掏空的掌心发愣,那茫然的表情看得白淼莫名难受。他怕这矮子会崩溃...

“白小弟!!原来你在这!”

一声爽朗的呼唤叫住白淼,吓了他一跳。转身看去,茶馆老板老黄摸着啤酒肚,腰间夹着一篮子正远远向他走来

“我家娘子说看见你去凑鞭春,那些抢春牛的都是些个个不长眼的莽夫啊,没被撞?”老黄走到白淼跟前,上下打量人的胳膊和腿。

白淼抬起一只胳膊挥摆表示。“没事没事。我见情况不对,走远了点。”

“醒目!”老黄脸上胖肉挤成一团,笑起来和蔼可亲。他从腰间篮子取出一条春卷送给白淼。“好小子,来!”

人们会在今天分食春卷和春饼,祈福身体健康,是谓咬春。手上春卷的寓意很大,体型却小得不够塞牙缝。白淼拎着软软的小春卷,有点纳闷。“还有吗?

“你还要?”老黄听罢往后一仰,挑眉。“剩下不多,别和我拿了哈。”

“谢谢招待。”自知失礼的白淼立刻点头道谢。

黄老板眯上眼,像只喜气洋洋的大胖狸猫奸笑。“不客气~你拓一本诗经给我家儿子的话,我可以免费再送你多两个!!“

两个春卷换一本书,别逗啦!想到黄老板平时爱请茶,常被招待的白淼认真思考了一番。“只写国风。”诗经的目录一卷。

“哈哈哈哈哈...和你开玩笑的小老弟,拿去吧!”老黄大笑。“祝你快高长大,身体倍儿棒!!”他拍打白小弟的肩膀,又送来两个春卷。

厚着脸皮讨要的白淼不好意思地接受了老黄的好意。

“我继续当我的散春老爷去了,先走一步!咻~!!”散春老爷,匆匆来去也。见老黄离开了,白淼转回头看向不远的小巷口。之前被揍的小个子已经站起身,一脸若无其事。

白淼快步走向小个子,未料一股难闻的馊味传来。他憋气走近,抬手将一个春卷送去小个子面前。今天立春,分吃春卷是传统习俗,他这样冒昧的举动不应该突兀!

“......”

面前的小个子驼着背,盯住白淼的举动久久不动不语。

场面一时尴尬。

白淼等对方接过春卷,等得忘了馊味的存在。他疑惑挑眉,紧张抿嘴。此时对方小心翼翼接过春卷,声若蚊蚋。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白淼便当他是在道谢了。自来熟有话直说,搭话套交情。“那些人怎么回事!?抢不到土,怎么可以抢别人呢?!太蛮横了!!”

小个子一听,终于正眼看人了。“你......不是本地人。”语气很虚,并带有独特的口音。

“是的,我秋阳人。”咬下春卷,清脆扑哧一声响起,春天的味道遍布味蕾。白淼自以为表情不变,实际生动的眼神在直呼:一个不够,好吃!

“抢春牛,抢不到土的...会抢人。一直都这样...”小个子将目光从白淼干净的手上移开,缓缓看去远处巷子外的人群。

“......”???是这样吗??白淼咽住,他的无知在今日内遭到了数次冲击。

娇小的春卷被一只长茧的手轻握,小个子丝毫不介意掌心污泥沾到吃食。“大家...在一块土地长大的人,种的菜多少....心里惦惦。都想农田丰收...都不容易,不怪他们。”

他人语气迟...缓...听得白淼不知觉配合,学了起来。“你...脾气真好。“有话说:被人卖了还帮数钱,说的就这。别人揍他,抢他,他还帮说话,怕不是个傻!难怪别人会打他的坏主意,该。

小个子深吸一口气,话似挤出来的。“脾气...浪费力气。等下还要锄地...省着用更好。”

能考虑到前因后果的人不会傻!这以干活状态为重的发言让白淼顿时倍感亲切。同为民工,想法不应该一样吗?

他傻?

不!

此刻白淼将自己代入事情,不想骂自己。反正他要被人揍,绝不护着人家,还会往死里骂,明里暗里骂。即便打不过人家,气势不能输!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什么这个人非但不记恨,还帮说话?不值当,没道理啊?

想来想去,更迷惑了...他大惑不解,便想了解这个人。“我叫白淼,字清河。请问如何称呼?”

浑身脏兮兮的小个子一脸莫名。“......衰仔。”

怎么好端端的骂人?白淼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人得多倒霉才有机会取上这名。衰仔的五官被污泥覆盖了大部分。细看,仍是其貌不扬。

不知为何,白淼竟然为一个陌生人操起了心。受不起教育的穷人家一辈子和正经名字无缘,他想给衰仔取个好听的名字。然而取名是大事,想想自己没那个资格,便管住了嘴。“今日我们有缘认识,以后有事可以互相照顾。”

衰仔疑似微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观向白淼。

单纯白净的少年笑容温和,态度不变。“我有难找你,你有难找我,我们一起做个互不相欠的兄弟。”说罢,白淼将老黄请来的最后一条春卷折成半,半个给了衰仔。气氛正好,爱装逼的好男儿心血来潮,过了把模仿三国演义的瘾。“句芒为鉴,这半个春卷当是我们成为朋友的证明。”

“.......”衰仔垂眼,低头沉默,旁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半晌,他接过春卷,点了个不起眼的头。

“装逼”这个用语算现代词。我是为了戏剧效果才使用的,补充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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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好男不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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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鬼谣
连载中笑岚不上山 /